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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雪竹十分生氣地看了王月波一眼。然而,當他繼續說話的時候,就又像往常那樣和藹可親,語重心長了。
“月波你記住,在一條荊棘載途、前無古人的正道上探路而行的人,無論淪為棄子或淪為孤子,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他們曾經披荊斬棘,探路而行,視死如歸,接鍾而至的後人不管怎樣評說他們都無關宏旨,可有一點卻必為後人眾口一辭:他們不虛此行!”
這場沒完沒了的雨終於停止以後,宗雪竹讓妻子們替自己備好衣服,吃過早飯就背起行囊前往漢口。就在這一天上午,薛三孝先是發現了高高聳立在曠野上的鑽機突然間便無影無蹤的蹊蹺,接著又親眼目睹了羅西尼神父和福記公司勘探人員匆匆離開雍陽的身影。這一出乎意料之外卻又在意料之中的發現使他欣喜若狂。他又去找了宗雪竹,想以此證明自己關於義民可持這一觀點的正確性,同時還打算把朝廷與洋人宣戰並把洋人趕盡殺絕的預言一併告訴宗雪竹。結果,他卻只把一句豪氣沖天的話說給了宗四,因為宗雪竹在此之前已經揹著行囊出了遠門,宗四卻恰巧在書房裡擺著棋譜。他的豪言壯語既突如其來,又語焉不詳,結果把宗四嚇得差點從羅漢床上滾下來,直懷疑他被別的什麼人氣瘋了,卻要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宗四揍一頓。
“你有你的格林炮,”他大聲對宗四說,“我有我的金鐘罩!”
宗雪竹這時正在縣城裡看望他讀館塾時的老師皇甫先生。這是他自懂事以來就養成的習慣,不光逢年過節,就連出遠門時也忘不了自己的啟蒙老師,無一例外地要看一看皇甫先生,儘管皇甫先生早在一個不幸事件中失去了全部記憶,面對著自己的現在和未來,已如痴人一般渾渾噩噩,一張曾經誨人不倦的嘴變得像鐵牢一樣密不透風,碩果僅存的兩句話表明他心目中的人生實際上只剩下了一碗能讓他繼續存活下去的飯。
“吃了嗎?”對每一個前來探望他的人,無論是親授過的門生,或是昔日的朋友,他都一律這麼問候,“沒吃飽吧?”
許多年以前,從山西省翻山越嶺一路殺到河南省的西路捻軍突然出現在寧城城牆外的時候,面對濟濟一堂的門生,皇甫先生正捧著一部《論語》,慢條斯理地講解著半部《論語》治天下的道理。西路捻軍攻城未果,惱羞成怒,便在城外的村子裡燒殺擄掠起來。訊息傳到他的館塾,他根本不相信這是事實,放下手中的《論語》便要去城外看個究竟,試圖以自己的親眼所見來證明這是官府用來誘騙居民登上城牆以血肉之軀幫助官兵保衛城池的謠言。他是那麼固執,連守城的官兵都沒能阻止他,然而他又是那麼脆弱,從城門走出不遠就被一幕情景驚嚇得大叫一聲,隨後就神志不清了。那是一隊衣衫襤褸的捻軍士兵正在初春的麥田裡*著一個懷有身孕的女人,那女人顯然已經氣絕身亡,但*卻沒有因此而結束,一個身材矮小計程車兵正氣喘吁吁對著女人僵硬的肉體施展著與生俱來的本領,而不管身底下的女人是死了還是活著。一支從黃河北岸浩浩蕩蕩奔襲過來的官軍迅速擊潰了這一路西路捻軍,寧城縣城這才轉危為安。當他的家人和門生在城外的麥田裡找到他時,紛紛大驚失色,因為他赤身*猶如他腳底下的一具女屍。那是捻軍士兵潰逃之前給予他的懲罰,扒光了他的衣服是想叫一個自稱迷路的私塾先生縱有一百張能說會道的嘴,也說不清楚自己何以與一具*女屍形影相弔的原因。那時,他已經陷入了短暫失憶的狀態,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第二天上午,恢復常態後,透過街坊鄰居的閒言碎語,他才知道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蒙受了一場可怕的羞辱。不過,後來給他以致命打擊的,既非這場羞辱,也非在大街小巷裡愈演愈烈的閒言碎語,而是他的教書生涯的悲劇性結局:原本濟濟一堂的館塾一下子就變得冷冷清清了。當勉強留在館塾的最後一名得意門生也不辭而別後,他呆坐在館塾裡一動也不動。那時,宗雪竹剛剛成為父親的親授門生。在父親的帶領下,宗雪竹見到了他。那時,他剛被家人攙回家,正在家人驚恐不安的目光下喃喃自語。正是從這時起,伴隨著夢囈般的自言自語,他的記憶開始流失了。當他記憶中的人間煙火只剩下一碗飯時,人們終於發現,他事實上已經變成了一個對過去已無記憶、對現在和未來也渾然不覺的毫無用處的人,他那句所謂的問候,與其說是他對別人的關懷,還不如說那是他對自己的擔憂,因為一個不幸喪失了一切記憶和經驗的人,每天所能夠體會到的東西,就只能是與生俱來的飢餓感了。
“吃了嗎?”他說。
宗雪竹一如既往地看望他時,這話儘管在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