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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層最妙——假使後面的口試沒發揮好,理由可以是現在不是晚上熄燈後,這點看來,林雨翔的口才彷彿隆冬時的腳,白天被嚴嚴實實地裹起來,不能輕易示人,到了晚上方可顯露。
問者點幾下頭:“那麼你報名廣播臺的動機是什麼呢?”
“證明自己。”
“那好,請談談你對人生的感悟。”
雨翔一時塞住,感悟不出。
問:“為什麼不說話了呢?”
雨翔突然聰明瞭,說:“沉默是金。”這個妙手偶得的感悟使雨翔對自己肅然起敬,恨不得大叫一聲“說得好”。
問者也對雨翔肅然起敬,讓雨翔念一段慄良平的《一碗陽春麵》高中語文課本中的文章。,開始念得挺順,後來栽就栽在嘆詞裡。日本人對文章裡的嘆詞毫不吝嗇,一個接一個,頻繁得像中東的戰事,如“唔——陽春麵。”“好——咧。”“真好吃啊!”“媽媽你也吃呀!”“啊,真的!”“哦,原來是這樣。”
林雨翔沒有日本人那種善於狡辯的舌頭,讀起嘆詞來不能達到千迴百轉的效果,自己也覺得不堪入耳,讀到後來自己為自己搖頭。問者道:“可以了。謝謝您,如果你被錄取,我們會通知的。”
林雨翔出門見錢榮也邊謝邊出來,笑掛在臉上舍不得抹掉,看見林雨翔就問:“你如何啊?”雨翔的當務之急就是殺掉錢榮臉上的笑,說:“噢,你說那個啊,我會不取嗎?”心裡一個聲音“也許會”,錢榮聽不到林雨翔的心聲,想這小子信心十足,肯定十拿九穩。
雨翔問:“你呢,你又如何呢?”錢榮說:“我一般會取。”雨翔氣勢上壓倒對方,終於獲得勝利,開心了一個上午。林雨翔懶得乘車回去,決定留在學校。中午一過,一些過了一夜的寄宿生紛紛回去,偌大一個市南三中裡沒幾個人。雨翔呆呆地望著只剩一個殼的校園,悵然若失。宿舍大樓右側是一幢年久失修的紅磚樓,說“失修”是冤枉的,學校每年都修,無奈中國學生厲害,看到了公物有極強的摧毀慾望,前面在修後面跟著一幫子人在破壞。這幢紅樓叫“貝多芬樓”,學生當聾子好欺負,近幾年裡大肆破壞,開門不用手,都用腳和身子,手留著刻字用。校領導只好變成瞎子,說要再造一幢。以前幾屆畢業出去的學生對這幢樓破壞得有了感情,都寫信說要保持古典風格,拆不得。現屆的學生認為這幢樓還有其破壞價值,打出孫中山“物盡其用”的口號,中國學生做事喜歡直奔兩個極端而去,好事要做到底,壞事也不能半途而廢。這幢樓留著要給後幾屆的學生破壞,也當是大哥哥們留下的一份厚禮。貝多芬樓就留了下來,成為學生學業負擔下的發洩物。
韓寒五年文集
三重門12(6)
貝多芬樓裡有一個練琴室,那些鋼琴託了貝多芬樓的福,也被踐踏得尊容大毀。一架鋼琴上刻了一句至理名言:“彈琴(談情)要和說愛連在一起”,學校四處追緝這位思想家,最後得到訊息,這句話十年前就在上面了,教育了整整半代人。去貝多芬樓練琴的每天都有,而且都是城裡小有名氣的藝術家。藝術家都和這幢樓差不多髒,一見如故,像看到了自己的再生;這幢樓也難得看見同黨,每逢藝術家在裡面作畫彈琴都敞門歡迎。藝術是高尚的,但藝術家不一定全都高尚,有的和學生淪為一類,也在門上樑上刻字。今年學校實行封閉式管理,所謂的“封閉式”管理就是關門打狗式,不允許外人進入學校。既然是關門打狗,學生當然要有個狗樣,學期伊始交了兩張兩寸照片,一個月後領胸卡。學校可以“閉關”,卻做不到“自守”,幾個熟絡的琴師依舊來練琴,幸虧這些人有點水平,每天彈《秋日的私語》,不再去彈自己譜的曲,整個校園彷彿服了中藥,氣絡通暢不少。今天是週末,依然有人練琴,靜心聆聽,雨翔竟聽出了意境,彷彿看見往事再現,和梁梓君在上海大鬧“好吃來”——應該是看他鬧;戰無不敗的作文詩歌比賽;擦肩而過的Susan;不知是敵是友的羅天誠;趙鎮長,金主任……突然想要寫封信,然而寫信也要一定的文學功底,尤其要衛斯理那種日產萬字的功夫,往往寫前腦子裡的話多得要溢位來,寫時那些話就彷彿西方總統候選人當選前的承諾,沒一句能落實下來,兩眼定定地看著“最近還好嗎”這一句話,方才的千言萬語已被它概括進去,寫了半天也拼不滿四五行,心裡為朋友沒面子,最主要的是要浪費一張郵票,只為讓對方滿心欣喜地看一些空話後再滿心失望,朋友何幸之有,郵票何幸之有!林雨翔想給Susan寫封信問候一下,不知是時間太少懶得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