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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
二
老爺從什麼時候疑心小金寶的,我不清楚。老爺到底疑心小金寶什麼,我也不清楚。我能吃得準的就一點,老爺對她不放心了。老爺對小金寶的疑心立即改變了我與小金寶的關係。我終於捲進去了。長大之後我聽到了一句話,說的就是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捲進去,你就出不來了。我就這樣。你好好聽聽這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別拿自己太當回事。你想著法子做人,盼望著別人給你好臉,別人一給你好臉,你就他媽的不是你了。——你是誰?說不好。這要靠運氣。靠碰。
銅算盤沒有拿水煙。他空著兩隻手,把我引向了老爺的密室。他沒有和我說一句話,只是盯著我看。他的樣子怕人,眼睛像兩隻洞,他用一塊黑布蒙上我的雙眼。老爺的密室在地下。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唐府的地下還有一個唐府。大上海就這樣,天上地下九重天。
我被帶進地下密室時是午後,銅算盤在我的身前為我引路。我聽著他的腳步,眼前一片黑。我就記得他的尖瘦肩部撐著他的上衣,使人想起“皮包骨頭”不足以說明他的瘦,實在就是“布包骨頭”。我的腳下踩著許多鵝卵石,腳邊散了許多葉片。我聞得見四周有很複雜的植物腐朽氣息。後來我聽見了一陣開門聲,是石門,我聽得見石頭與石頭之間粗重的磨擦。後來我站在了地下室的門口,我感覺得到。四周一片陰涼,人像是在井底。銅算盤為我解開了黑布。我睜開眼,漆黑。眨了兩下,還是漆黑。過了好半天我才還過神來。不遠處的深處有一隻拐角,拐角裡射過來一束霧滋滋的光。那束光芒照在我腳下的石階上,石階很潮,能看得見溼漉漉的反光。
我順著石階往下走。太陽已經被地面擋在外頭了。這是一個怕人的念頭。地下襲來了一陣涼氣,這陣陰涼加重了我內心恍如隔世的孤寂感。我想我的臉上這會兒早就脫色了。我惟一感受到的只是腳下石階的堅實。但這種堅實使我雙腳反而沒把握了,我踏一步穩一步,穩一步再降一步。我從我自己的腳尖都能看出自己如履薄冰的複雜心態。我拐過彎,看見了一張大椅子。椅子的靠背又高又大,即使老爺不在椅子上,我也能猜得出這是老爺的坐椅。老爺的瘦小身軀陷在椅子裡頭,兩隻手有力地握住了木質把手。我走到老爺面前,在離他還有一扁擔遠的地方立住。我不敢靠近他。我小聲喊過“老爺”,老爺說:“過來。”我又走上去兩步。老爺問: 。。
上海往事 第四章(5)
“你姓唐,對不對?”
我偷看老爺一眼,點了點頭。
“你知不知道你跟誰姓?”
“跟我阿爸。”
老爺笑了笑,說:“你不是跟你阿爸姓,是跟我姓。”
老爺從坐椅上走下來,順手拿起一隻金屬聽盒,扒開鐵蓋,摸了摸我的頭,順手把聽盒遞到我手上,說:“吃吧,美國花生米,又大又香。”
我感覺到聽盒的一陣陰涼,傻站了一會,把花生米放回桌面。我猜得出老爺不會把我叫來吃花生米的。我退回原處,兩隻手垂得工工整整。
“你到上海做什麼來了?”
“掙錢。”
“你怎麼才能掙到錢?”
“聽錢的話。”
老爺搖搖頭,微笑著捻起我的耳垂。“要想有錢,就不能聽錢的話;聽錢話的人都發不了財。——要想有錢,就要讓錢聽你的話。”
我呆在一邊。我聽不懂老爺的話,可又不敢問。
老爺拍了拍椅子的巨大靠背,說:“只要你有一張好椅子。”
我用心看了看這張椅子。我看不出錢為什麼要聽它的話。
老爺並沒有再說下去,他就那樣用手拍打椅背,沉默了。他的沉默在地下室如一隻活屍,使死亡栩栩如生,充滿了動感與威脅性。好半天之後老爺才嘆了一口氣。老爺說:“可是有人想搶我的椅子,”老爺說完這話又靜了好大一會兒,輕輕補了一句:“他還想搶我的床。”我又看了一眼老爺的椅子,掉過頭看了看四周,地下室裡沒有床。
老爺極慢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手錶,對我說:“臭蛋,這個給你。”
我接過表,我弄不明白老爺為什麼給我這麼貴重的東西。“你要讓我高興。”老爺關照說。
我小心點了點頭。
老爺說:“從現在起,你為我做事。為我做事要有規矩,我的話,讓你做什麼,你誰都不能說。你在哪裡說出去,就在哪裡倒下去,你懂不懂?”
“我懂。”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