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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縫裡頭銅算盤的上方是一隻手,手裡夾了一支粗大雪茄。雪茄的白色煙霧後頭是對面牆角的落地座鐘。一切和時鐘一樣井然有序。
二管家輕聲說:“屋裡所有的人你都要格外小心,見到他們都要招呼,招呼時你只能看一眼,然後把眼皮掛下來,看自己的腳尖,眼睛放到耳朵裡去,在耳朵裡頭瞪大了,記住了?”
我張了嘴巴,點頭,四周安安靜靜。
電話鈴的響聲突如其來。我嚇了一跳,張望了好半天才從客廳的牆上找到了聲音的來源。牆上有一個黑色東西,我在後來的日子裡才知道,那個黑色東西有很好的名字,叫電話。
二管家取下耳機。他取耳機時陰了臉,只說了一聲“喂”,彷彿立即聽到了什麼開心事,臉上堆滿了笑。二管家喜氣洋洋地說:“是餘老闆。”二管家這麼說著放下了電話,走到屋裡去,彎下腰對巨大的靠背說:“餘老闆。”
我看見所有的人都抬起了頭,看得出“餘老闆”對他們早就如雷貫耳。
一隻手把茶杯放到了桌面上。放得很慢,很日常。是老爺的手。
巨大的靠背後頭終於走出來一個人。光頭,黑瘦,穿了一身黑。我愣住了。我幾乎不相信自己了,這哪裡是老爺?這哪裡是上海灘上的虎頭幫掌門?完全是我們村裡放豬的老光棍。
老爺慢吞吞地跨出門檻,卻不忙去接電話筒。老爺發現了我。老爺慢吞吞地對二管家說:“就是他?”
我看見了老爺的一嘴黃牙。
二管家說:“快叫老爺。”
我有些失望地說:“老爺。”聲音像夢話,沒勁了。
老爺說:“叫什麼?”
“臭蛋。”我說。
“怎麼叫這個名字?”老爺不高興地說。
“是小姐剛起的。”二管家說。
老爺的臉上鬆動了,點頭說:“不錯,這名字不錯。”
“姓什麼?”老爺問。
我忘了二管家的關照,兩隻眼盯著老爺,一動不動,不慌不忙地說:“姓唐。”我覺得我一點也不怕他。這叫我很傷心。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上海往事 第二章(3)
老爺注視著我的眼睛,接過了電話,說:“小東西,是塊姓唐的料。喂——”
老爺拿起電話時一臉的太平無事,和二管家一樣,只聽了一句馬上滿面春風了,老爺說:“餘老闆,好久不見了,上次大少爺過生日真是對不住,那兩天蘇州……”我只聽見老爺說到蘇州,隨後老爺就不吱聲了。老爺對著話筒聽了好大一會,臉上慢慢不乾淨了。
老爺沉默的過程中屋裡所有菸頭前的煙都滅了,青青地往上冒。
老爺後來說:“……好的餘老闆,我來料理,當然是我來料理。”老爺一口氣說了好幾個“好”,用了好大的力氣撐住臉上的笑容。老爺放下電話,背過手,站在原地只是望著自己的鞋尖。他穿了一雙圓口布鞋,能看得見大拇趾的緩慢蠕動。
老爺走進裡屋,對遠處穿著講究西服的中年人說:“怎麼弄的?你怎麼老毛病又犯了?你跟那幫小東西計較什麼?”
一個粗壯的大個子甕聲甕氣地說:“怎麼了?餘胖子想幹什麼?”
穿西服的說:“餘胖子手下的那個老五,下午在碼頭倉庫裡頭對大哥出口不遜,我氣不過,把他做了。”
大個子淡淡一笑,看一眼老爺,說,“大上海哪一天不死人?送兩個碼子去,不就了了?”
老爺只是背了手,大拇趾在布鞋裡頭只是不住地動,“肚子好拉,屁股難擦,擦不好,惹得一身臭。”
對面穿長衫的一個老頭說:“我把剛才的話說完,我不贊成幾位小兄弟——辦廠,那是人家劉鴻生先做的事,我們去開煤球廠做什麼?先人怎麼說的?黑道上行得了風,白道上就起得了雨。弄煤球才有幾斤奶水?婊子都當了,還立牌坊做什麼?宋老弟,虎頭幫在這塊碼頭上幾十年全這樣,可別動了老祖宗的地氣。”
穿西服的宋約翰剛想說話,老爺卻伸手攔住了,老爺身邊的銅算盤見狀蓋起了鍋蓋,小算盤藏到下面去了。
老爺說:“我出去一趟。”
大個子站起身,不滿地說:“大哥你幹嗎?你拿餘胖子也太當人了——輸錢事大,死人事小,這算什麼事?”鄭大個子扯著西服袖口,整個大廳裡就他和宋約翰西裝筆挺。
老爺不緊不慢地說:“給姓餘的一點面子。”
宋約翰站起身,大聲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