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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這活人我認得,是阿書。�
我走進系裡的會客廳,一個男人上來,自我介紹說:“我是美國國務院安全部的。”
我瞄了一眼他塞到我手裡的名片。上面的職位、姓名同他這個人一樣平淡,我肯定在一小時後會把他和它們全忘乾淨。惟一使我踏實的是他的平直刻板;他沒有便衣福茨那樣明目皓齒的笑容,也沒有大臉蛋的熱絡,因此我斷定我眼前不討人喜歡的臉,是相對真實的。他不信賴我,也不需要我信賴他,這一點讓我舒服。我和他握手,完成了起碼的開場白。他的手跟我的手一樣不得已,一樣的滿是倦怠。
“請你協助我在一小時之內把這份表格填完。”
“什麼表格?”我看著他從公文包裡抽出幾張紙,鋪在茶几上。
“有關你基本情況的表格。”他掏出筆,又說:“我問,你答:我把你的回答填進去。這樣我們有希望在一小時之內辦完這樁事。”
我肯定他真正想說的是“這樁鳥事”。
“這表格跟FBI的,有什麼不同嗎?”
他一下抬起臉,問:“什麼FBI?”
“美國不就一個FBI嗎?”
“FBI怎麼了?”
我看著這張缺乏特色的臉。看上去不像裝蒜。我說:“你們跟FBI不是一回事?”
“我已經跟你說過:我是國務院安全部的;我們怎麼可能跟FBI一回事呢?!”他用筆的屁股把眼鏡往上挑挑。他的嘴唇在吐出“FBI”三個字時,微微向下撇,像是咀嚼到某種不妙的味道,倒他胃口。
“噢,我懂了。”
他再次抬頭看我一眼。他對我缺乏興趣。他說:“你懂了?那麼剛才你沒懂的是什麼?”
“我原來以為FBI讓我填了那麼多表格,我就用不著填你這份了。”
“FBI為什麼讓你填表格?”
“為了調查我和安德烈·戴維斯的關係啊。”這不明擺著?
他原本坐在沙發上,低就地伏向茶几,打算往那表格的欄目裡填內容。此刻卻漸漸還原成正常坐姿。
“外交官員的安全審查,是國務院安全部的事。跟FBI有什麼相干?”
他想說“狗屁相干”。但他缺乏說髒字的激情。這類在各方面都缺乏激情的人非常適合為任何官僚機構工作。“你的意思是:FBI跟你打過交道?”
“正在打交道。”
“不可能吧?”
我怎麼看他的懵懂都像真實的。我笑了笑。眼看這個缺乏激情,缺乏表情的人被激怒了。
他說:“FBI沒有權力插手到這件事裡來!”
我告訴他我跟那兩位便衣的交道已相當長,以鐘點計算的話已長達四十小時。
“我已經告訴了你:他們沒有權力過問我們國務院外交官員的事!”
他的憤怒也不像做戲。我想說那兩個便衣的確很討厭,但又一想,坐在我面前的這位也是便衣。當著這位便衣的面講其他便衣的壞話,可能對我不利。
“四十小時的訊問?!”
“加上電話上的談話,有五十來個小時了。”我說。我儘量不讓他感覺到我在挑唆。我面孔擺得平平的,絕不要他認為我有看熱鬧的意思;看他跟FBI火併的熱鬧。他若真跟FBI火併,大概也沒多大看頭。
“不像話!”他說。
我不知他指什麼。我說:“嗯?”
“他們逾越了許可權。”他說,“你有權力拒絕。”
“是嗎?”我有沒有權力拒絕你呢?
“當然!”他看上去是真的向著我,“如果我知道FBI瞎摻和到我們許可權範圍來了,我早就對他們說:喂,等等,你們在幹什麼?!你們掙誰的錢?難道全美國納稅人付給你們的工資你們就這麼胡糟蹋?傑夫瑞·達莫爾那樣的大案有的是,美國平均每十七分鐘就有一個孩子失蹤,他們拿著納稅人的錢,把六十多個小時瞎耽誤在你這樣的人身上……你為什麼不拒絕他們?!他們就是美國政府透支的原因!你為什麼不對他們說:見你的鬼去——你們有什麼權力審訊我?!”
他真的向著我似的。
“這件事我的上司知道,會很不高興。因為安德烈·戴維斯是出色的外交官。他應該在外交這行裡有很大作為。他應該會晉升很快。他應該有做大使的可能。”
我問他一再用“應該”這個推斷式語態,是什麼意思,他卻沒回答我,鉛灰地瞥了我一眼,鉛灰地嘆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