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約束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當然。小時候我覺得你的身子特別溫暖……”
“真的·”
“是。我記得印象最深的是那年你當‘走資派’後,我正好放寒假,我倆分在一個班次裡搖船到上海運下腳氨水。半途上,跟上海人打架,我們的船被人家撞破後漏水,結果艙裡全溼了,晚上沒地方睡,最後是你上岸到地頭抱了一捆稻草,讓我光著身子貼著你睡的……”
“噢——那個時候也難為你了,才十五六歲,要幹一個壯勞動力的活。”我見父親扭過頭,閉上雙目,似乎在責備自己。
“爸,我能不能跟你睡在一起·”不知為什麼,當時我突然向病入膏肓的他提出了一個特別的要求。
躺在病榻上的父親緩緩地轉過頭,有些吃驚地看了看我,然後用手揭開被子的一角,說:“過來吧。”
這是我離家遠行後幾十年裡第一次與父親同床——老實說有些激動,這激動裡有對童年的回憶,更有一種痛苦——我知道醫生已經說過,父親最多還有半年時間的生命。
那一夜我睡得特別香,因為父親的身體真暖和……這溫暖的身體讓少年時代的那一幕幕難忘的歲月湧上心頭。
突然,黑暗裡,父親吃力而痛苦地說:“為啥現在我的身子一點也不熱乎了呢·”
是嗎·我躍身而起,並認真地用手摸摸他的身體:“挺熱的,而且發燙呢!”
“不,我冷……”父親突然像失足掉入深淵似的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於是我只好緊張地順勢身貼身挨著他……我馬上意識到,父親的內心在恐懼死亡。
“沒事沒事,治兩個療程就大體好了。”我找不到更合適的話來安慰父親,只好說著這樣的假話。之後的幾個月裡,無論在父親身邊還是在遠方的電話裡,我都對他說這樣的假話。
我注意到,父親的身體始終是發燙的、燙得厲害——那是可惡的病魔在無情而放肆地襲擊和摧殘著他日益乾枯的軀體。
之後的幾個月裡,我多次從京城返回老家看望被死神一步步拉走的父親。我依然注意到父親的體溫一直在往上升騰,有時我甚至感覺他的肌體是一個燃燒的火球——燒得父親不能著床,如今每每想起他生前那鑽心刺骨的疼痛情景,我依舊膽顫……
2005年國慶前夕,父親的病情急劇惡化,開始是每小時輸一次氧,後來就根本離不開輸氧了。最後,我和母親不得不決定再次將他送進醫院。這個國慶長假,是我與父親訣別的最後日子,也是他生命的最後幾天。以前聽人說那些肺癌患者最後都是痛死的,我有些不信,但見證了父親的病情後,我才真正感受到那可惡的肺癌,真的太恐怖了——它能把世界上所有的疼痛聚焦到一起並最終摧毀一個人的生命和意志。
患病的父親太可憐。他一邊艱難地大口、大口地吸著氧氣,一邊則要忍受著全身如蛇咬噬的疼痛。我和家人守在他的病榻頭,無可奈何。我想幫助他翻身,可剛手觸其膚,父親便會大聲叫疼……想躺著又不能著床,著床後又不得翻身,不能動彈,一翻身筋骨皮肉更疼。我想用手輕輕地扶起他靠在軟墊上躺一會兒,可父親說那軟墊太硬——他的骨架已經被病魔噬空和噬酥了。
第3章“蘇”是一對父子之間的生命傳承(4)
“來,靠在我背上吧!”看著父親這也不是那也不行的痛苦,我拭著淚水,突然想出了一招——與父親背對背地蜷曲在床頭,讓他靠在我的背上歇一會兒……
“怎麼樣·這樣行嗎·”我低著頭,將身子蜷曲成45度左右,輕輕地問父親。父親沒有回話。一旁的媽輕輕告訴我:他睡著了。
真是奇蹟!多少天又叫又喊的父親,竟然會靠在兒子的背上酣睡了!我的淚水又一次淌溼了胸襟。
十分鐘、二十分鐘……一小時、兩小時……先是我的雙腳麻了,再是我的腰麻了,後來是全身都麻了。但我感到無比幸福,因為這是我惟一能給父親做的一點點事了。那段時間裡,我感覺到了父親那麼熟悉和溫暖的體溫,同時我又深感神聖——我意識到在我們爺兒倆背對背貼著的時候,是我們何氏家族兩代人的生命在進行最後的傳承……
那是熱血在從一個人的身上流傳到另一個人身上,從上一代人傳承到後一代人血脈裡……那是一種精氣的傳承,一種性格的傳承,一種文化的傳承,一種魂魄的傳承,一種世界上無法比擬和割捨的父子之情的傳承!
作為兒子,我覺得即使永遠地以這種姿勢陪伴父親,也還是一種必須的責任,一種必須的義務,一種必須的良心,一種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