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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親政,手段已漸露端倪,今後越來越要打疊精神。
蘭侍郎把御批供上案頭,右腦仁兒也開始疼。
錢財珍玩,絡繹地送到眼跟前,卻拿不得。退了,還要賠上許多小心,折卻許多人情。
蘭侍郎心中鬱結,便換了便服,獨自出門走走,散一散悶氣。
出了長巷,蘭珏瞥見街邊的一棵大樹下,站著一個人,正直勾勾地看著蘭府。
那人約二十來歲,身量頗高,瘦骨嶙峋,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破舊長衫,皮色黃黑,兩腮凹著,眉頭皺著,一雙餓鷲般的眼緊瞅著蘭大人的家門口。
蘭大人覺得,這個人一定不是來給他送禮的。他立刻把做過的虧心事都想了一遍,沒想到有哪件能和這人對上。
他又把自己早年幹過的風流事都想了一遍,即便算上他十六歲幹下的第一樁韻事,也跑不出一個這麼大的兒子。
但那青年執著地望著蘭府的身姿實在讓蘭大人滲得慌,恰見對面街邊走過三四個書生。這幾人轉頭看見了那青年,頓時哂笑幾聲,低聲議論了幾句。
蘭珏繞路過去,那幾個書生走到一家茶肆外,正要彼此謙讓入內,蘭珏舉步上前,拱了拱手:“幾位兄臺也是今科的試子麼?”
幾位書生與蘭珏彼此寒暄一番,進了茶樓同桌共飲,閒話些科考之事。其中一個藍衣書生道:“聽聞今科有柳老太傅之孫參試,看來三甲已定下了一位,只有兩個位置可爭了。”
另一個青衫書生道:“吾有自知之明,只要能進三十名內,哪怕末名都知足了,三甲之位萬不敢想,隨他是哪個能中。”
那藍衣書生似笑非笑道:“只可惜我們不會投胎,姓不了柳和王,也沒有萬貫的財勢,能邁得進蘭侍郎府的門檻。”
蘭珏順著他的話道:“那位蘭侍郎,說不定並非傳言中那麼勢利,方才我就見侍郎府門口站著一位黑瘦的仁兄,看打扮不像有財有勢。”
幾位書生都笑了,藍衣書生道:“曹兄,你看到的莫不是一個穿破灰衫兒的瘦高個,有些山野鄉土氣的?”
蘭珏頷首:“是,是。”
藍衣書生呵呵笑了兩聲:“他倒是想進侍郎府,只怕石頭獅子都不讓他進。看來曹兄真的是剛到京城,沒聽過該兄的大名。此人叫張屏,是西川郡來的試子,聽說無父無母,城隍廟裡長大,在鄉紳捐助的義學中唸書,居然被他考進了西川郡舉薦進京的名錄之內。只可惜因一樁事壞了名聲,最可笑是,竟在市集上擺攤賣面,丟盡我們讀書人臉面。京中試子,就算和他同是西川郡來的,也沒幾個人與他往來。”
蘭大人聽得這慘淡的身世,心中些微的虛,又不禁回顧回顧那些背地后里幹下的事。
應該沒有讓誰家破人亡過……蘭大人不太肯定地琢磨。
那藍衣書生見他愣神,接著道:“曹兄也覺得賣面之事匪夷所思?”
蘭珏道:“的確是想不到竟去幹這個。”
又一名褐衣書生便接著說,因為這張屏已經走投無路,據聞他剛到京城時,賃下一間破屋居住,屋主做米鋪營生,覺得張屏忠厚老實,便不收他房錢,還賙濟他三餐,只讓他在店鋪內算賬。那店主只有一個女兒,與張屏同在店中進出,店主有意招張屏做個入贅女婿。誰料他執意不肯,那女子還差點尋了短見。
蘭珏道:“此事孰是孰非真不便說,固然屋主與張生有恩,但若張生不喜歡他家女兒,硬逼著娶也不大好。”
藍衣書生道:“曹兄太厚道了,張屏是嫌那女子腿腳不太靈便,他念著自己倘有高中一日,有這麼位夫人不體面罷了。那女子尋了自盡,他也沒去探望。這事傳得十分廣,眾人從此都鄙薄張屏為人,他的名聲算是毀了。還有那好管閒事的,說他如果高中了,便把這件事捅到懷王面前去。只說他譏諷跛子,他今生就別想再有出頭之日。”
蘭珏含笑聽著,懷王乃是今上的皇叔,手握兵馬大權,皇上親政前曾暫攝朝政。懷王少年時,騎馬摔斷了腿,右腿微跛。
試子之間,向來傾軋嚴重,看來這張屏是觸了什麼人的晦氣,有意藉此打壓他。
蘭珏有意沉吟片刻,道:“或許,這位張兄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不敢有家眷牽掛,也未可知。”
幾位書生都又笑了:“看來曹兄愛看西山紅葉生之流寫的那些傳奇話本,猜出江湖懸疑來了。”
與幾位書生作別出了茶樓,蘭珏慢慢踱回府,思忖要不要著人查查這個張屏的來歷,又覺得這麼做未免過分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