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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侗聽講娘不等他而一個人先去了,心裡感到很空落落的,然後,又覺得,這樣也好,不然,見了娘,還不曉得怎麼和她說話哩。繼而,又為她擔心,她的身子還沒好完,吃得消嗎?他想馬上就往靈鴉寨去,又想到爹爹嚴峻的神情,只好否決了這個決定。這麼亂紛紛地想著,他也不和那小夥計打招呼,就轉身離去了。
那小夥計見他並不是往靈鴉寨走去,就叫道:“哎,哎哎,兄弟你走錯路了,去靈鴉寨,你該走那條路啊。”
吳侗沒有聽見他的話,心事重重地溶入到那一片淡黃的秋陽裡了。
第八章
咒蠱墊
一
淡黃的秋陽,像半截爛苕,無力地懸掛在山尖尖上,沒有發出任何光芒,稍不留神,就滾落到山坳裡去了。天上,一張巨大的黑色的帷幕,就唰地鋪了開來,真個是鋪天蓋地。
舒小節沒有想到,山裡的夜,竟然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說黑,就黑了。
他環顧四周,大山的身影失卻了厚重和威嚴,而成了剪影,變得單薄了,然而,那單薄的剪影,多出了些猙獰和囂張。似乎,夜的來臨,才是它盛大的饕餮的開始。不知名的夜鳥的叫聲,有的像低吠的狗,有的,像輕語的婦人,還有的,如同小孩的笑聲。身邊一人多高的芭茅草,在風的撩撥下,也輕狂地勾肩搭背起來,在竊竊私語,象要策劃一場陰謀,期待著要分享什麼。
青天白日下,舒小節都走不出這個鬼地方,晚上,也不知會發生些什麼變異來。舒小節退到了一棵柏樹下,靠著坐了下來。背靠大樹,多少要安全一些,這是常識。人的背上雖然沒有眼睛,但有感覺,走夜路的時候,前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背後,假如背後有甚麼響動,背上的肌肉是緊繃著的,還會嚇出冷汗,嚴重的,還可以把人嚇死。
他又累又餓,這才想起,因為一直走不出這個地方,而又一直沒有停下腳步,就忘記了,包袱裡還有三個高梁粑。於是,他開啟包袱,三個暗紅色的扁扁的高梁粑在靜靜地等待著他的享用。他的手一伸,就把那個看起來似乎是最大的高梁粑拿在手裡,往嘴裡送去。也許是餓極了的緣故,還沒有兩口,那個最大的高梁粑就被他吃完了。他的手再次去拿剩下的高梁粑時,卻撲了個空。他低下頭一看,包袱裡的那兩個高梁粑,竟然不見了。他以為不小心,高梁粑滾了出來,他就在包袱周圍找,除了一些枯黃的敗草外,就什麼也沒有了。正在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他聽到“咯咯”的笑聲撞擊著他的耳膜。那笑聲,是一個小孩的聲音,有些調皮,卻透著說不出的怪異。他頭皮一麻,這裡,怎麼會有人?
他嚯地站了起來,這才發現,他的腳早就被嚇軟了,幾乎支撐不住他的身子的重量。他也很是奇怪,自己居然會在一瞬的工夫站了起來。他搖搖欲墜,趕忙倚在柏樹上,眼睛向笑聲那個地方瞅去。
他聽到,那個笑聲是從一大蓬芭茅草那裡發出來的。離他,不過只有十步之遙。
舒小節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地撥出來。他想用這種方法來把內心裡的恐懼感壓下去。他提醒自己,一切的害怕,都是出自內心。再說,現在不管是怕,還是不怕,都只能聽天由命了。所以,與其怕,還不如不怕。怕的結果,一定是死路一條。而不怕的結果,也許是死,也許是生,總有一半的希望。他尋找著不怕的理由,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安慰自己。在這種想法的驅使下,他試著邁了一下腳步,感覺得到,不像剛才那麼軟了。這個感覺,讓他信心倍增。於是,第二步也就邁了出去。有了第一步和第二步,後面,他的腿腳就利索多了,一步一步地往那叢一人多高的芭茅草走過去。
小孩的笑聲時有時無。沒有笑聲的時候,舒小節就聽到咀嚼的聲音和著沙沙的聲音交叉在一起。他知道,那應該是小孩在高梁粑的聲音。只是,那聲音跟正常人吃時嘴裡發出的聲音不同。從小孩的嘴裡發出的聲音格外大,也許和夜深人靜有關吧。而那沙沙有聲音,像是一隻沉重的動物爬行時發出來的。
來到芭茅草的面前,他定定地盯著那一蓬茂密的芭茅草。這時,小孩的聲音突然消失了。沒有了笑聲,也沒有咀嚼的聲音,連那爬行的沙沙聲也沒有了。他感覺到,那個小孩也在草的縫隙中盯著他。他和小孩的直接距離應該不會超過三尺。只是,隔了那芭茅草,才讓他有了一種十分遙遠的感覺。而事實上,他們就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想像得到,只要他的手穿過那蓬芭茅草,就一定能夠抓到那個小孩的。他屏聲靜氣,似乎聽到了那小孩也和他一樣,屏息著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