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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畫一夜沒睡好,天快亮才補足了一覺。第二天起來見到惜春,她驚異於自己的鎮定,和她自自然然的請安,打水盥洗,一切如常。忙活完了她去到寧府,幫惜春帶話給賈珍。每一次見到賈珍,她心裡都是怯的。這個清瘦的,眼角有了細紋的男人,只要用眼睛定定地看住她,入畫就覺得無法動彈。見了禮,她只想快快說完走。
“姑娘說,恭喜大爺留京,她在玄真觀裡靜修,家宴就不回來領了。”
賈珍穿著家常的衫子,靠在青緞引枕上微微笑著,對著光把玩著手裡的鼻菸壺,神氣顯得很放鬆。入畫並沒有見過他這樣愉快的樣子,不免有些奇怪。她說完了就要告退,被賈珍從後面叫住:“我今下午要到觀裡去,觀裡有別人沒有?”
入畫賠笑道:“回大爺的話,觀裡只有我和姑娘兩個人而已。”
“可——我怎麼聽說……”賈珍笑了笑,揮手道:“算了吧,你退下,你們小姐的事原也輪不到你多嘴。我自去問她。”
聽說賈珍要去。入畫乍著膽子問了一句:“大爺今天要去玄真觀嗎?”
“怎麼!去不得?”賈珍收斂了笑意逼視她:“什麼主子出什麼僕,憑你也敢來干涉我!”賈珍一不笑時,兩頰鼻溝處的皺紋就顯得深,帶著威凜的氣息。
入畫唯唯,不敢應聲,待賈珍發作過了,恭身退出。捏著一手心的冷汗去榮府看望久病的黛玉。
惜春聽了入畫的描述,知道黛玉已經病入膏肓,放下經書急急地要趕回去探視,這是因為賈母臨終時特意囑託過:“你林姐姐身體太弱,眼下我也找不到什麼人託付,你好歹替我看顧她些,她好了,我就是在九泉之下見到她母親,也問心無愧了。”
老祖宗淚眼婆娑,她一生沒有求過人,現在她開口求她,惜春心知必要盡力完成她的要求,遂對黛玉時時在心。她讓入畫叫車,入畫卻猶疑地說道:“大爺說下午要來觀裡。”
“他來他的,我去我的,他找不到我,自然還要來。”
“那馮爺呢?”
“他?”惜春愣了愣,笑道:“他自然也是,等一等沒有關係。”入畫見她如此說了,方不言語了,急急跑去叫人套車,一路趕往榮國府去了。
惜春見了黛玉,暗驚病得比入畫講的還要嚴重。抱廈後面的小廂房光線晦暗,濃烈的中藥味,經月不息。黛玉臥在床上,厚厚的絲被壓著她,不注意看不見人,她本來就瘦,現在更瘦,躺在床上彷彿都不佔地方,隨時可能就消失了。黛玉醒了見她來,掙扎著要起來。惜春留神看她,黛玉臉本來就小,這麼一病兩頰更是瘦得見骨,臉只是小小的青白的一塊,由紫鵑和雪雁扶著,尚且要倒,眼睛裡還有火焰似得一簇小光,像蠟燭的火星,見到渴望的人才撲地炸一下,大部分時間她似乎連睜眼的氣力也沒有了,惜春心裡絞痛,按住她說:“你別動,我們只在床上說會話。”見黛玉一句未了已是咳個不停就回身囑咐入畫:“你和紫鵑趕緊去把我帶來的血燕燉上,一時林姐姐餓了要用。”
入畫和紫鵑答應著去了,黛玉強笑道:“我還吃什麼血燕,不如死了好。”惜春看住她漸漸落下淚來道:“我的姐姐,這才兩個月不到,你怎麼就病成這樣了!”
黛玉笑著輕輕抬手給她拭淚,道:“寶玉回不來了,我昨夜做了個夢,等我再見他的時候,我們好象都不在這世上,都不認識了。”說著已是按住胸口一陣巨咳,好半天才有氣力說下一句:“妹妹,我想好了,黃泉路上,我是要喝孟婆湯的。”
“姐姐不要亂說。”
“怎麼是亂說呢,妹妹,你不是我,焉知道我的苦,這些年,和他也痴纏夠了,我心力憔悴,連眼淚都像是流乾流盡了,我死了,不想他應了誓去做和尚,我只要他忘了我,另找一個人,平安喜樂地過日子就夠了!”黛玉說著,牽動情腸,喉口腥甜,將身子往前一傾,惜春只看她臉色一陣灰白,白得比先前還要厲害,心裡驚得不得了,剛想開口叫人,只聽黛玉哇地一聲吐出血來。惜春拿手帕去擦,哪裡擦得盡,轉眼一方手帕就沁紅了,黛玉兀自小口小口的嘔著血,惜春嚇得手足發軟,她從來沒看過那麼多血,黛玉彷彿要把一身的血都嘔乾嘔淨似地。
惜春看著她生機全無的臉,一時之間心慌意亂號啕大哭:“林姐姐,寶哥哥他會回來的,我們一定會讓他回來的,你要撐下去,林姐姐,你怎麼忍心讓他回來看不見你。”聽到寶玉,黛玉蒼白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天意如此,我抱恨終天了!”
“不!”惜春拼命搖頭,對著屋外喊:“入畫,紫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