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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到溪邊,喝了點泉水,略略清醒了一些,跌跌撞撞下了山坡,踅進一處密林,林中濃陰蔽日,幽暗無光,枯死的老樹比比皆是,蝙蝠在樹間飛來飛去,毒蛇盤繞樹梢,噝噝吐信。
梁蕭走了數步,雙腿再沒了前進的氣力,靠著一棵枯樹坐下來,敗葉飄落頭上,也不知拂去。沒過多久,往事一幕幕又從心底浮上來,他力圖不去思想,但越是躲避,那景象就越發清晰。梁蕭只覺腦子似有一把大鋸,嘎吱嘎吱不斷拖動,禁不住抱頭伏在地上,不絕呻吟。這一瞬間,他實已到了崩潰的境地,迷濛中,指尖忽地觸到一段硬硬的東西,抬眼看去,卻是一截枯枝,不知為何,他心頭動了一下,不自覺握緊枯枝,隨手在蒼碧的苔醉上寫下一道算題,立而後破,頃刻解完一題,又忙不迭地立下第二題,這般自問自答,他的心智被艱深的算題吸引住,竟爾暫且忘了痛苦。
如此這般,梁蕭不分晝夜,沉浸於算題之中,不讓心靈有絲毫空隙,思索世事。他在四周密密麻麻寫滿算式,寫了又抹,抹了再寫,餓了,便抓身邊的苔蘚菌類充飢,渴了,便舔一舔枯葉上的露水。不知不覺間,他將心中對天公的怨怒付諸筆端,列出一道又一道的奇算怪題:或是攪亂曆法,讓日月逆行、星宿錯位;或是亂設水利,令江河倒流、移山填海;甚至於渾天之內將直者變弧,圓者變直,恣意曲折,不循常規。自古以來,世人深以為然的天地至理盡在他筆下歪曲分裂,混沌一團。原本,他身為當世第一數家,也知紙上談兵,於事無補,但此時滿腔孤憤,無處宣洩,偏要逆天行事,窮思極慮,挑戰蒼天。
枝椏間影移光轉,微暗還明,不知不覺變幻了三次。梁蕭這時算完一題,心頭微動,回頭觀看前算,忽地目瞪口呆。原來,他發覺不論題目如何顛倒錯亂,但要得出結果,所用演算法都須簡捷優美,彷彿行雲流水一般和諧自然;不論他怎樣抗拒天地,算到最後,演算法總不免歸於和諧。徵忡良久,一個念頭從他心頭閃過,令他甚是驚懼:算學取法於天地,也歸於天地;算學之和諧,就是天地之和諧;天地法則雖能一變再變,但其中的和諧卻是恆久不移的。
想到這裡,梁蕭只覺渾身虛軟、擱下手中枯枝,幾乎失去了一切鬥志,昏昏默默間,腦中似有一個聲音轟然震響:“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天地之行無知無覺,溶溶洩洩,和諧自然,何論什麼善惡?你梁蕭不過一介微殘之軀,立身於天地之間,與微塵無異,所謂半生坎坷,不過是天地執行之一瞬,你自以為蒼天弄人,也不過是自作多情罷了……”
剎那間,梁蕭的心靈生出極大變化,耳聞目見,只覺即便這死氣沉沉的陰森老林,也突然有了無窮意趣。他甚至聽見了蝙蝠捕獵時的叫聲,毒蛇交尾時的異響;他明白看到,繁茂的樹枝間到處是敗葉枯枝,隱現頹機;而枯死的老木正在長出細小的嫩芽,蘊藉生意。就在此時此地,生與死,盛與衰,迴圈不絕,處處透著無上和諧。
洞悉默想間,梁蕭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但覺生平愛恨糾纏、恩怨交織,都不過是天地之間的和諧執行,一味哀傷難解,於天地無礙,不過自傷自憐。一念及此,他終於長長嘆了口氣,拋開各種思慮,背靠大樹,吐納呼吸,過得許久,恢復了些許精力,慢慢站起來,走出林子。但見林外旭日初昇,朝霞明滅不定,柔和的晨曦照在他身上,瑰麗如金。
他在山間默默走了一程。忽覺身後勁風陡起,反手一抄,將七顆鐵彈子一併撈在手裡,回頭望去,只見遠處站了兩人,均是漢人裝束,其中一個白臉漢子拿著一張銀鑄彈弓,臉色慘白,雙手發顫。梁蕭皺眉道:“二位是誰?為何背後傷人?”二人對視一眼,那白臉漢子咬了咬牙,大聲道:“我背後傷人也沒什麼不妥?姓梁的,我認得你。你滅我故國,殺我同胞,血性男兒儘可得而誅之?既然失手,那麼殺剮聽便,皺一下眉頭的,便不算好漢。”他方才這手“七星聯珠”,一發七彈,打上下三路,鮮少有人避開,誰料此番暗中出手,竟被梁蕭隨手接住,他深知遇上如此強敵,勢必無幸,是以放出豪言,即便身死,也要落個硬氣。
梁蕭淡然道:“說的好,原來是背後傷人的好漢。”白臉漢子被他一語道出自相矛盾之處,麵皮一熱。另一豹髯漢子忽道:“梁蕭,你瞧這是什麼?”攤開手掌,卻是一串羊脂玉珠。梁蕭不由神色微變,這串玉珠渾圓瑩潤,正是崑崙山出產的美玉琢磨而成,他與風憐相處日久,識得是她貼身之物,平素掛在腕上,不離須臾,梁蕭不由心頭一震:“糟糕,我只顧自己傷心,竟將她忘了。”
豹髯漢子見梁蕭神色,冷笑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