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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大雪這天,龍爪被凍住了,沒有下雪,僅是之前下了一天綿綿小雨,晚上颳了一夜帶唿哨的風,早上起來,整個龍爪就成了玲瓏剔透的水晶宮般的世界,宛如一座雄偉的城堡,堂皇的宮殿。樹木一夜間頭頂皇冠,飛銀瀉玉,在宮殿內外參差錯落,百態千姿:有的仗劍昂首,猶如皇宮衛士;有的亭亭玉立顧盼生輝,而又掩笑含羞,恰似風姿綽約的少女;有的翩翩躚躚,恍若宮娥踏歌起舞;有的搔首弄姿欲露故藏,一如慕歡豔婦……臥龍山則似在珠寶中醉臥的裸美人,奇麗壯觀至極。
樓上幾人最新發現這奇景的有可能是盛凡,我恍惚先聽他大聲吟誦啥“龍爪暗闖水晶門,一夜雨刻風雕成。可嘆往昔霧瀑隱,開門喜迎冰簾春。”然後才聽到夏紅雲驚喜的歡呼,緊接著門被她拍得山響,像出了啥事地急呼我快起來。
小春已種完,這樣的天氣窩在軍用被軍用毯軍用大衣裡就像偎在母親懷裡要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我不想應,更不想起,但我還是應了,懶懶中帶著不滿:
“鑰匙在你那兒,自己不知道開門?”
接著傳來她那大串鑰匙擠擠挨挨像風鈴似的聲音,但沒聽到鑰匙插入鎖孔,也沒了她的聲息,響起湯燦的聲音:
“臉紅啥?裡面是你小弟又不是周國正。拿給我開……梅關雪這臭小子,也不知是燒了哪炷香,我們是一年四季門前送屎送尿,他才來個把月人家就雪中送炭……”
我一驚,手忙腳亂地起了床。
我相信全村人在我第一天出工時就從趙嬸口裡知道我是女兒身,還知道我是那個“冒認”橫牛兒的姑娘,因為與我一同幹活的杏兒梅兒薇兒無論是在路上還是在地裡,常聚在一塊驚奇地瞥著我竊竊私語,一天那個叫梅兒的不慎聲音稍大了點兒,一句完整的話還被我耳朵逮著了:
“天哪!她不是丫頭嗎,咋穿男人褲子?”
只有夏紅雲湯燦盛凡這三個傻帽和公社一干人“宮娥不識中書令,問是誰家美少年。”
湯燦是在夏紅雲的力證下深信我為同類的,盛凡對我性別曾似信非信,但從他不忌諱入我房間來看,多半將我視為了帶娘娘腔的男人。至於花飛謝,從言行上則難以判斷他是將我當男性還是女性。他言語不多,很少串門,大部分時間他房門是關著的,不知他是將自己關在屋裡還是獨自到野外揣摸什麼去了。給人的感覺是孤獨、愛靜,眼裡常含著一縷只有在我母親眼裡才能見到的那種哀傷,彷彿歷經苦難不堪回首。
門口有大堆紅薯,一袋麥面,一塊兩斤餘重還比較新鮮的說不清楚是啥動物的肉,一挑木炭,八捆劈好的桶箍柴,一個火盆;火盆架是新的,火鍋兒也是新的,均擺放無序,柴是壓在麥面和紅薯上的,把袋子都穿透了,顯然是怕被人發覺,傖促而來急促而去。
湯燦也不怕冷,雙手一如既往各握有一個滾動軸承,說是練啥功。那軸承簇新,裡面的珠子光閃閃,旋轉起來風一樣嗚嗚響,每次見他把玩,我都要羨羨地看兩眼。他把軸承往我手上一塞,“喜歡就送你了,我爸車間多的是。無才可去補蒼天,讓人當玩物吧。盛凡也要去了一對,本人還有對沒見過世面呢。”然後一邊嚷嚷,一邊喜孜孜地幫我搬運進屋。搬完了,很大個地吩咐樓道上的盛凡升火盆烤火,叫夏紅雲去把花飛謝喊起來幫忙擇洗紅薯,他自己則去下面取冰化水,冠名我今兒請客。
人是一個易變的東西,當餓得褲腰帶都沒辦法再扎的時候,再清高的人也不會要啥臉面。盛凡就自嘲地向我一笑,無條件地執行了。夏紅雲去叫花飛謝沒叫來,說不在家。他們生活也算是水深火熱,雖然公社固定供應他們每人每月6斤大米16斤玉米,還有5元錢,但正是架子豬過渡到年豬階段,一般在中旬就得寅吃卯糧。到龍爪過了兩個冬,都是龜縮在被窩裡作繭自縛,烤火就更是如枕黃梁。
我立在南窗,望望瀅透的世界,又看看腳下那袋麩面合一的白麵,感到很茫然。是誰送的?應該不是小虎,因為小虎給我送東西時不會避人,況且一個星期前他在第二次為我送米來時,明確告訴我節約著吃,他要和他老爸送他姐去地區醫院治病,最早也要到年前兩天才會回來。關伯伯也不可能。因為關伯伯想的是我多去陪他,這樣的天氣,怕是求之不得我住到他那兒去為他煮飯溫酒。可能的只能是村裡。可村中哪家有這麼高檔的麥面吃呢?動物肉還好說,村民們常到東峽谷和望龍山安放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