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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你哪裡曉得,吾家地裡的活計多,想早也早不起來。誰不想早點吃?早不起來呀。你隨便坐嚒!菸葉絲放在長臺的角落裡,你自己去拿吧。”宋樹根說著,依然沒有抬頭,繼續做他的活計。
“坐是不坐了,今天不是來喥空話說山海經的。”五叔踱著步,沒有坐。
“又是來嚼百蛆的!”宋樹根沒有好話。
“不不,不是來嚼百蛆的,嚼百蛆要找雪森老弟。他在上海灘見聞多,天南海北,能把死人嚼得活過來!”五叔邊說,邊找放在稱做“長臺”的裙桌上的菸葉絲。“六叔公叫你過去呢,別做你的鷂子了,走吧。”
“六叔公找吾?什麼事?又是跟唐家老三田埂的糾紛?”宋樹根總算抬了頭,瞄著五叔的背影,眼裡露出不屑的眼神。
“不是不是!”五叔終於找到了菸葉絲,抓了一把,見宋樹根埋著頭,便把菸葉絲放進口袋,再捏了一撮裝進竹竿旱菸筒的鍋裡。“走吧,老爺子等不得的!”
“究竟是什麼事麼!他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能有什麼大事?”宋樹根是看見五叔抓了他的一大把菸葉絲裝進口袋的,心裡一陣心痛一陣厭惡。他知道這個五叔經常是有事無事找個藉口來說幾句,目的是憑著長輩的身份來抓把菸葉絲。所以,對他的話總是將信將疑。
“樹根,今天還真有事。”五叔點著了煙,“吧嗒吧嗒”地抽了幾口。“吾姐夫不是在鄉政府當火頭軍的嗎?他來說,要成立合作社了。他聽那幫幹部說,吾們西村與東面的橋莊合成一個合作社,所有的互助組都要入社,一個不留。”
“這又不是新聞嘍!隔年你姐夫說了,有人要推舉吾當副社長呢。”宋樹根悶頭做活計。
五叔拔下嘴裡的旱菸筒,拿在手裡掂著。“啊呀,現在情況變了,說社長要大家推舉,說是過了正月半元宵節,好像說是要開會舉手什麼的,叫什麼‘選舉’‘投票’什麼的。六叔公認為這是吾們宋氏一族的機會,不能大意,喊你過去商議商議,拿出個法子來,確保你能選上!”
“開會舉手?吾們宋氏哪有姓唐的那麼多手?他姓唐的人多勢眾,還能舉吾的手?這**的政府怎麼想出這個法子!這不明擺著是誰家人多手多誰就當社長就當官麼?明明是要讓唐家坐莊嚒!還商議什麼?哼,別做那個夢了!”宋樹根重重地放下手裡的竹刀,神情很氣憤。
“正是這個原因,六叔公才叫你過去商議出個辦法來,族裡幾個人在等著呢。不能便宜了姓唐的,吾們千方百計要把社長搶過來,要不然,吾們宋氏一族又要抬不起頭來了!”五叔說道。
“宋氏與唐家搶社長?算了吧!”宋樹根又埋頭幹他的活計。“吾們宋氏就那麼團結?人心有那麼齊?個個都是烏雞眼,人人都是縮頭烏龜打自己的小算盤!到時候舉誰的手都不一定呢!”
“啊呀,樹根,你又發牢騷了!”五叔又走到裙桌邊去捏了一把菸葉絲,邊裝邊點邊說:“吾明白你的意思。早年送你上學,氏族裡人心不齊,家家吝嗇,不肯出錢出糧,弄得你半路輟學了。要不然,憑你的天分,是能夠讀出個名堂來的,說不定保長、縣參議都當上了呢。”
“你們明白就好!”宋樹根用竹刀壓著竹條,“嗤!”抽出薄薄的竹蔑來。“吾們宋氏一族,一盤散沙,個個勢利。遇有大事,一個個都躲到後面,看風向,觀熱鬧,全是奸人白眼,見風使舵!你看人家姓唐的,家家抱成團,一家有事,人人抗著鋤頭釘耙、鐮刀斧頭相幫相襯。那年吾明明看見唐家老二帶著兩個新四軍傷兵逃回村裡的,西村人誰不知道他唐老二是**新四軍的大頭頭?吾立即去報告,帶著自衛團的人來捉現。可是,唐家一聽到風聲,家家馬上一窩風站出來否認,把唐老二和兩個傷兵藏了起來。他們反過來倒打一耙,人人一口咬定說吾們宋氏小七子——就是你七叔——是漢奸,給汪精衛的偽軍通風報過信!結果,來的自衛團沒捉到新四軍,倒把小七子捉走了。那個時候,六叔公,還有宋氏的長輩男女,有誰站出來幫小七子講句話的?都躲在自家的門縫裡看熱鬧!”
“還有這檔子事?”五叔聽了認真起來。
“那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在地上撒尿和稀泥呢,你曉得什麼!”宋樹根微微抬頭瞥了五叔一眼。“所以,五叔,吾們宋氏是沒出息了,吾是指望不上了。再說了,即便吾真的當上了副社長,對吾有啥好處?還不是做你們的檔風牆?三天兩頭來找吾打官司當中人,吾還能做得成自己的活計?吾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啊?”
“樹根,這你就短見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