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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聲震天動地。十萬火急之下,我從床上一把抱起家裡僅有的一床被褥投入水中,一邊跪著堵水一邊流淚……
夜晚,我躺在榻榻米上,身上蓋著一條床單,床單上是我箱子裡所有薄薄厚厚的衣服的“平鋪”。我一動也不敢動,因為一動身子,我的“被子”就會碎。
雖然被褥曬了好多天也不幹,但我的眼淚卻乾得很快。我每天早上精神飽滿地去日本語學校學習日語,逢人便說早上好!下午我在一家軟體公司做工。公司的上上下下對我關懷備至。我宿舍裡的全部用品幾乎都是大家捐獻的,當然也包括那臺漏水的老舊洗衣機。幾個小夥子還羞答答地湊過來跟我說英語,爭著為我講解業務。我緊張而快活,一點也不想家。可惜好景不長,公司的一位老姑娘開始和我過不去。
我有一件從北京帶來的蠟染服,它使我十二分的“江南閨秀”,北京的朋友都這麼說。可是老姑娘卻說在日本它只適合當圍裙。我過生日的時候,有一位非常關心我的青島女士送給我一塊裝飾手錶。我覺得戴上它才不辜負她的盛情。
第二天,我專門選了一件與手錶同色的淺藍色上裝上班去了。不想老姑娘笑我說:“這表是兒童手錶,你戴它不難為情嗎?”後來,她又問過我一系列奇奇怪怪的問題,比如“你們中國人吃的米是白色的嗎?”“你們北京人喝水是用水管送還是上山挑?”等等。她還當著我的面邀請公司所有的人去聽她姐姐的鋼琴演奏會,惟獨不叫我。好像我只是公司的一臺計算機、一把椅子一樣。我的自尊心屢屢受傷,晚上回家一出地鐵眼淚就忍不住了。“你也曾留學美國。在異國他鄉也遭同樣冷遇,你該如何感受呢?”在心中我無數次與她對話。
就在發冬季獎金之前,我辭職了,毅然決然,想表達的只有一句話:“我不是難民!”當時,我還年輕,自尊心完全沒有彈性。
(二)
我順利考進了東京大學大學院。帶著這個好訊息,還帶著一大堆百日元小禮品我飛回了魂牽夢縈的北京。爸爸的牙只剩下孤零零的一顆了,媽媽的頭髮花白了,從首都機場到家的路上,我們三個人擠在了計程車的後座,六隻手始終沒有分開。
一進家門,兩個大紅燈籠高高地掛在走廊,上面是爸爸的飽墨楷書“帥府”,餐桌上擺滿了美味佳餚。一瓶紅葡萄酒把大家的笑顏從裡向外染紅。
“噓,小點聲!都深更半夜了。”媽媽總是最周到的。
“隔壁老劉好嗎?”我這才想起了久別的鄰居。
“小帥,爸爸正想和你談談。你走以後,這棟樓的人口發生了變化。先是二樓的老馬病逝了,去年樓上的大俞去了,前不久隔壁的老劉也走了。大家的年齡都比我小,國務院都開始重視中科院的‘英年早逝’。今後無論家裡發生了什麼,你是姐姐,不要慌張,你要和妹妹一起照顧好媽媽,千萬不能讓媽媽孤獨。爸爸常年來的疲勞也是積重難返,不過只要你們好好的,我就沒有什麼遺憾……”可以判斷,爸爸的話沒有帶著任何酒性。
家裡什麼也不會發生,什麼也不能發生,上帝保佑!自十六歲起的鄰里:馬叔叔、俞叔叔、劉叔叔怎麼可能這樣快地一個接一個地都走了呢?那年,媽媽重病纏身,爸爸隔離審查,我和妹妹泡在眼淚裡生活。一聽到我和妹妹搬煤氣罐的聲音,樓道里就會有許多房門開啟,叔叔們都搶著為我們姐妹倆搬煤氣罐,晚上阿姨們還送來熱乎乎的餃子。在我年少的心中,你們是我的人間真善美的老師啊。因為有你們,困境中的我才依然感到生活是美麗的,周圍世界是美麗的。你們為什麼一去不歸了呢?我的書包裡還有為你們準備的日本小禮物呢。父母一下子老了。我還沒有為你們好好做過一次飯就走得這樣遠。爸爸沒有牙,明天我去買豆腐。想想今晚這桌飯,沒有一道菜是爸爸可以吃的,所有菜都是為我洗塵的……上床後,我蒙被抽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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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瀛路上的生命線段(2)
一九九三年初春,我的畢業論文進展順利。可偏偏就在答辯之前,我在洗澡間滑倒,背部扭傷了。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還是疼得想打滾。醫生給了我解疼的膏藥,每片膏藥都是大大的,富有彈性。回家後對著大鏡子,我試貼了好幾次,均告失敗,因為我的兩隻手怎麼也夠不著疼痛的部位。無奈,我把膏藥拍在門上,然後用背去蹭門,依然屢屢失敗。從背部,從心底鑽出來的兩股疼痛合流、並軌,把我擊倒了,我趴在床上痛哭了。我又一次明白了,在日本,我有學上,有工作做,可是我沒有一個最最渴望的家。異國的孤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