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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星斗,好像終於覓到了知音。露水打溼了我的臂膊,鼻子痠麻,我忽然悟到我必須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一直在為別人活著,從此之後,我應該勻出一點愛來留給我自己。回到層裡,我聽到女嬰在篩子裡均勻地呼吸著,摸到手電筒,撳亮,往篩子裡照照。女嬰又尿了,尿水順著篩子網眼漏到地上。我為她換了尿布。老天保佑,但願這是我最後一次為她換尿布。
小姑姑剛為一個婦女接完生,穿著白大褂,帶著滿頭汗水和遍身血汙,坐在椅子上喘氣。一年不見姑姑,她老了許多。見到我進來,小姑姑欠欠身表示歡迎。那個安護士在裡屋收拾器械,一個新生兒在產床上呱呱地哭。
我坐在我去年坐過的安護士的桌子上。
姑姑懶洋洋地問:“你又來幹什麼?去年你來了一趟,回去寫了一本書,把你姑糟蹋得不像樣子!”
我羞慚地笑了,說:“沒寫好。”
姑姑說:“你還想聽狐狸的故事嗎?早知道連狐狸的事也能往書裡寫,我給你講一火車。”
姑姑不管我願不願意聽,不顧接生後的疲勞,又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她說去年冬天,膠南鄉一個老頭清晨撿糞時碰到了一個斷腿的狐狸,便揹回家將養著,看看狐狸腿上的傷要好時,老頭的兒子來了家。老頭的兒子在部隊上是個營長,愣頭小夥子,一見他爹養著只狐狸,二話沒說,搗出槍,嘭咚一槍,把個狐狸給崩了。崩了還不算,把狐狸皮也剝了,釘在牆上風乾著。老頭嚇壞了,兒子卻像沒事人似的,恣悠悠地唱小曲兒。第二天晌午頭,割了牛肉包餃子,兒子親自動手,剁餡,切上芫荽梗、韭菜心、大蔥白,倒上香油、醬油、胡椒粉、味精,別提有多全味了。餃子皮是用頭籮白麵擀的,又白又亮,像瓷碗片一樣。包好了餃子,燒開了水,唿隆唿隆下了鍋。鍋裡熱氣沖天,一滾、兩滾、三滾,熟了。兒子抄起笊籬,往鍋裡一撈,撈上來一笊籬驢屎蛋子,再撈一笊籬還是驢屎蛋子。兒子嚇草雞了。夜裡,家裡所有的門窗一齊響,兒子掏出槍來,怎麼勾也勾不動扳機。實在沒法子了,只好給狐狸出了大殯。
小姑姑肚子裡的鬼狐故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而且全都講得有時間、地點,證據確鑿,你必須相信。我真為小姑姑遺憾,她應該去編撰《續聊齋志異》。
棄嬰(8)
講了半天鬼狐,姑也恢復了精神。產房裡嬰兒呱呱地哭。安護士摔門出來,氣憤地說:“哪有這樣的娘,生出孩子來,拍拍腚就跑了。”
我用探詢的目光看著姑姑。
姑姑說:“是黑水口子的老婆,生了三胎了,三個女孩,這一胎憋了勁要生個兒子,生出來一看,還是個閨女。他男人一聽說又生了個閨女,趕著馬車就跑了。世界上難找這樣的爹。女人一看丈夫跑了,從產床上跳下來,提上褲子,哭著跑了。連孩子都不要了。”
我跟著姑姑到產房裡看那個被拋棄的女嬰,這個女嬰瘦小得像只風乾貓,身體不如我撿到的女嬰胖大,面孔不如我撿到的女嬰漂亮,哭聲不如我撿到的女嬰洪亮。我感到有些許的欣慰。
姑姑用手指戳著女嬰的小腹說:“你這個懶孩子,怎麼不多長出一點來!多長一點是寶貝疙瘩香香蛋,少長一點你萬人嫌惡的臭狗屎。”
安護士說:“怎麼辦呢?放在這裡怎麼辦呢?”
姑姑看著我,說:“三子,你把她抱回家去養著吧,孩子的爹孃,五官端正,身材高大,這個孩子也差不了,養大準是個好閨女。”
沒等姑姑把話說完我就逃跑了。
我坐在葵花地裡發愣,潮溼的泥土麻木著我的屁股和下肢,我也不願站起來。葵花圓盤上睫毛般的花瓣已經發黑、彎曲,圓盤上無數黑色的籽眼像無數黑色眼睛盯著我。沒有陽光。因為空中密佈著破絮般的灰雲。葵花六神無主,悲哀地、雜亂地垂著頭。板平的泥地上,黑螞蟻又築起了幾座城堡,比我那天見到的更偉大更壯觀,它們不知道將來的急雨會再次輕而易舉地把它們的城堡夷平,哪怕它們的巢|穴是螞蟻王國建築史上最輝煌的建築。沒有一點點風,葵花地裡沉悶得像個蒸籠,我酷似蒸籠裡的一隻肉味鮮美的鴨子。我想起在一個城市裡,發生過的一個故事:一個溫柔的少婦,殺食年輕男子。股肉紅燒,臀肉清蒸,肝和心用白醋生蒜拌之。這個女子吃了許多條男子,吃得紅顏永駐。我想起在故鄉的遙遠的歷史裡,有一個叫易牙的廚師,把自己親生的兒子蒸熟了獻給齊桓公,據說易牙的兒子肉味鮮美,勝過肥羊羔。我更加明白了,人性脆弱得連薄紙都不如。風來了,粗糙的葵花葉片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