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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實行獨生子女政策嗎?”
他苦笑一聲:“獨生?二生、三生、四生、五生都有了!十一億人口?太謙虛啦,只怕十二億也有了!反正肉爛在鍋裡,跑不出中國去!”
“不是有罰款政策嗎?”
“有啊!生二胎罰款兩千,生三胎罰四千,生四胎罰八千!可這不管用啊!有錢的不怕罰,沒有錢更不怕罰。你是東村的吧?認識吳二牙?他生了四胎了,只有三間破屋,屋裡有一口鍋,一個甕,一條三條腿的桌子,你罰吧!他說‘我沒錢,用孩子抵債吧,要一個給一個,要倆給倆,反正是女孩。’你說怎麼辦?”
“強行結紮……不是有過這種事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棄嬰(6)
“有啊,這幾天正搞得熱火呢!可他們比狗鼻子還靈,一有風聲就跑,跑到東北去躲一年,開春回來,又抱回一個孩子!我手裡要有一個加強連才行,他媽的!這等雞芭事,不是人乾的!我晚上都不敢走夜路,走夜路要挨黑石頭!”
我的被狗咬傷的腿抖了一下。
他嘲諷地笑了笑。
透過敞著的門,我看到了那條安詳地趴在水泥臺階上的小狼狗。我知道它的生命安全極了,糧管所夏所長家也決不會有什麼土槍。
“我撿的女嬰怎麼辦?”
“沒法辦!”黑漢子說,“你撿著就是你的,養著吧。”
“領導,你就這種態度?又不是我的孩子,憑什麼要我養著?”
“你不養著難道要我養著?鄉政府又不是託兒所。”
“不行,我不能養。”
“那你說怎麼辦?你自己撿來的孩子,又不是鄉政府逼你撿的。”
“我把她送回原地去。”
“隨你的便。不過,她要是在葵花地裡餓死、被狗咬死,你可就犯了殺嬰罪了!”
我的喉嚨被煙嗆了,咳嗽,流淚。
黑大漢同情地望著我,為我倒了一杯茶。茶杯上的汙垢足有半錢厚。我喝了口茶,望著黑大漢。
他說:“你去打聽打聽,看有沒有孤寡要抱養孩子的,沒有,你就只好養著她。你的家屬在農村?有了一個孩子?你養著她,想落戶口就算你生了二胎,罰款兩千元!”
“王八蛋!”我把茶杯高舉起來,然後輕輕地放下,我眼裡噙著淚說,“領導,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正理公道?”
領導不回答我的話,卻齜出一口結實的黃板牙,笑了。
我的腿奇癢難捱,一見到地上汪著的雨水就顫抖。我想,八成是得了狂犬病了。我的牙根也發癢,特別想咬人。黑漢子在我身後喊:“你彆著急,總會有人要的,鄉里也會幫你想辦法。”
我只是想咬人。
三天過去了,女嬰吃光了一袋奶粉,拉了六泡大便,撒了十幾泡小便。我向妻子乞討到四塊尿布,輪流換洗,妻子非常不情願把尿布借給我用。她的尿布是為她未來的兒子準備的,都疊得闆闆整整,洗得乾乾淨淨,像手帕一樣,一摞摞擺在箱子裡。我從她手裡把尿布接過來時,看到她臉上掛著對我的沉甸甸的譴責。女嬰胃口極好,哭聲洪亮有力,簡直不像個初生的嬰兒。我蹲在篩子旁為她餵奶時,看著她吞沒了整個奶頭的小嘴,看著她因瘋狂進食臉上出現的兇殘表情,心裡泛起灰白的寒冷。這個女嬰令我害怕,她無疑已經成為我的災星。有時我想,我為什麼要撿她呢?正像妻子訓導的一樣:她的親生父母都不管她,你充什麼善人?你“掃帚捂鱉算哪一枝子”?我蹲在盛女嬰的竹篩子邊時,經常想到那片黃光燦爛的葵花地,那些碗口大的頭顱沉重地低垂著,機械地、笨拙地圍著自己的莖稈轉動,黃|色的花粉淚珠般落在地上,連螞蟻的巢|穴都淹沒了。。。。。。
我嗅到腿上被狗咬出的傷口已經開始散發腐敗的氣息,蒼蠅圍繞著它盤旋。蒼蠅裝著滿肚子的蛆蟲,像掛滿了炸彈的轟炸機。我想這條腿可能要爛掉,爛得像個凍僵了的冬瓜。當我施行了截肢手術,架著木拐,像掛鐘般悠來蕩去的時候,這個女嬰會怎麼想呢?我還能指望她對我感恩戴德嗎?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每次為別人付出重大犧牲後,得到的總是別人對我刻骨的仇恨和惡毒的詈罵,最惡毒的詈罵,我的心已經被傷透了,被戳穿了。當我把被醬油醃透的心獻給別人時,人家卻往我的心上撒尿。我恨透了醜惡的人類,當然包括這個食量頗大的女嬰。我為什麼要救她?我聽到她在憤怒地質問我:你為什麼要救我?你以為我會感謝你嗎?沒有你我早就離開了這個骯髒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