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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雁在高空中鳴叫著,河水在響亮流淌,狗在嗚咽。這時候村外燃起了幾把沖天大火,高大的穀草堆被點著了。火光把家家戶戶的庭院照亮,窗戶紙一片通紅。街上響起馬兒“咴咴”的嘶鳴,和馬蹄鐵打擊青石板道發出的清脆響聲。父親說那時他的父親寄居在橋頭大老爺爺家,看到大老爺爺和大老奶奶從黑影裡躥起來,往土炮、土槍裡裝填著火藥。他的父親縮在炕角上一動也不敢動,只聽到大老奶奶豢養的那七條狗咬成一片,響亮的馬蹄聲從街北頭響到街南頭,又從街南頭響到街北頭。聽動靜有十幾匹馬,是一股不算小的響馬。父親說馬隊跑了幾個來回趟子後,一個尖厲的女人聲在街上高揚起來:都聽著———姑奶奶今夜來———是衝著管老大和他老婆———怕死的都在家裡睡覺,不怕死的儘管出來———然後就噼噼啪啪響了十幾槍。父親說我們的爺爺看到大老爺爺和大老奶奶僵在院子裡。父親說你爺爺一聽動靜就知道是你們的二姑奶奶回來了。緊接著槍彈就啪啪地打在門板上。父親說大老爺爺家的大門是用三寸厚的老楸木做成的,裡外包著鐵皮,還打著密集的蘑菇釘,這樣的門堅硬無比,子彈根本打不透。父親說大老爺爺和大老奶奶醒過神來,便開始了頑強的抵抗。他們首先點燃了大門的兩側的土炮。轟隆隆兩聲巨響,震得窗戶紙像笛子一樣呼嘯。父親說門外傳來馬的悲鳴聲,並聽到一扇肉障壁倒地的聲音。一個男強盜在外面呼道:我的馬啊!
這說明沒有放空炮,大老爺爺和大老奶奶像兩隻兇猛的老豹子一樣,從這個槍眼竄到那個槍眼,把五隻鳥槍放了一遍。然後,大老爺爺忙著往槍筒裡裝火藥,大老奶奶從梁頭上解一個竹籃子,竹籃子裡盛著幾十顆小香瓜形的炸彈。從大老奶奶趔趔趄趄的步態上,父親說他的父親看出了那一籃子炸彈的分量。父親說這時外面的槍聲和咒罵聲像河裡的水一樣,一浪趕著一浪,大門被重物撞擊著,發出“空咚,空咚”的巨響。大老奶奶從籃子裡摸出一顆炸彈,放在影壁牆的角石上磕了一下,揚臂撇到牆外,俄頃牆外一聲巨響一團火光一股濃煙,牆外的強盜怪叫著跑遠了。大老奶奶又撇出去一顆炸彈,爆炸過後,牆外一聲聲息也沒有了。大老奶奶對大老爺爺說:這小雜種,哼,這小妖精!火光裡,父親說我們的爺爺看到大老爺爺和大老奶奶臉上的興奮表情,大老爺爺要開大門,遭到了大老奶奶的拒絕。後來據旁人說,你們二姑奶奶就潛伏在大門不遠處,只要大老爺爺一開門,就沒有活路了。他們的第一次退卻是條詭計。父親說大老奶奶又漫無目標地往牆外丟了十幾顆炸彈,天就漸漸放了亮。一直到了半上午光景,大老奶奶才准許大老爺爺開門。門口躺著一匹淌出了腸子的死馬,還有一根大石條,撞門用的,還有一些黃銅的匣槍彈殼,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光。父親說大老爺爺家的院牆上,被人用破布蘸了馬血塗抹上一行汙穢的大字:管老大,有朝一日非割下你的鳥來不可!旁邊還畫著一個鳥,鳥頭極度誇張,像個大頭的嬰孩。蒼蠅密匝匝地伏在字與畫上吸髒汙,所以那字、那鳥都很立體,並且蠢蠢欲動。
這場保衛戰結束之後,大老爺爺和大老奶奶積極備戰,花血本購買炸彈和火藥,又把家族中男人轟來,加高了院牆,加固了大門,還在院牆周遭挖了十幾個下邊插滿尖樁子的陷阱。
大家都在等待著二姑奶奶捲土重來。一天天等過去,一年年等過去,一等等了二十年。二姑奶奶沒到,她的兩個兒子,卻如兩位天神,伴隨著北虹到來,當天晚上,就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
二姑隨後就到(9)
7 在令人膽戰的靜默裡,我聽到大爺爺的黑血在方磚地面上快速下滲時發出的沙沙聲,好像一群小蠶在吃桑葉,我的腦海裡跳動著騎黑馬、挎雙槍、身披大紅猩猩氈斗篷的二姑姑的形象,父親對我講述過的那場二十年前的戰鬥畫面,像洋片一樣,在我的腦袋裡拉來拉去。大奶奶如夢初醒般地嚎叫了一聲,接著,撲到她的丈夫的屍身上,試圖用手去堵塞那些流血的窟窿。她的手指太少,大爺爺身體上窟窿太多,她的努力等於白費。她提著兩隻血手站起來,齜著兩排因咀嚼茅草而堅硬潔白的白瓷牙,模樣猙獰,像一隻老狼。她切著牙齒罵道:
“你們這些生蹼的蛤蟆種!”
天瞅瞅地,笑嘻嘻地說:“她是罵我們嗎?”
地說:“罵我們就罵她自己。”
天說:“極是,因為我們是她的外甥。”
地說:“殺了她吧,免得她絮叨。”
天說:“趕明兒吧,今晚上不宜殺女人。”
大奶奶罵著,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