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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氣,鑽進了稻草垛———我像一股氣一樣灌進了草垛裡。孿生兄弟正在訴說著他們的夢境:
弟弟,我看到那個小屁孩被民兵槍斃了———哥哥,我也看到了。他的腦漿子噴了一樹,一群蒼蠅在那兒吃———老七頭跌死啦,這會兒正在鍋裡煮著呢———我聞到煮人肉的味道啦———我也聞到了,酸溜溜的,跟驢肉差不多———老阮的娘喜歡吃驢鳥。王先生說的,你還記著嗎?———我記著,她還往上邊蘸鹽末子呢———王先生還給咱講過寶刀的事———還說過報仇的事———天要黑啦———已經黑啦———小屁孩已經死啦,好像沒死一樣———我還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呢———我能聽到他喘氣的聲音呢———我們該去放火啦———是該去啦。
我本來想跟他們講話,但不知為什麼,只要我一動了跟他們說話的念頭,嗓子眼裡就有什麼東西咬我。
這一夜孿生兄弟先去王德順家盜來火柴,又去張德順家偷來煤油。爬到阮書記家的豬圈裡,被那頭母豬咬了一口。但畢竟是點著了草垛。火苗燃起一尺高時,阮書記驚醒,吹響哨子,來了一群民兵,一會兒就把火救滅了。
民兵們打著燈籠火把搜查縱火犯,孿生兄弟躲在牆角上。我把民兵們的燈籠火把弄滅了,幫助他們跳牆逃走。
有刺客的訊息使阮書記很不安,他讓人把牆頭上拉起了鐵絲網,院牆上那個通豬圈的窟窿外邊掘上了一個兩丈深的陷阱,陷阱裡栽著鐵蒺藜、竹籤子,掉下去就別想活。
這些情報,孿生兄弟都夢到了。
怎麼辦?弟弟,難道這殺父欺母的血海深仇咱就不報了嗎?———哥哥,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再說,爹活著的時候,也老是折磨我們———他再不好也是我們的爹,不報仇,人家會笑話咱們無能———我對老阮也不是太恨,他要是給我們當爹可能也不錯———弟弟,你怎麼啦?昏了蛋?糊塗啦?爹是什麼?爹是咱的根、種……
孿生兄弟因為報仇受挫,第一次發生了爭執,兩顆永遠步調一致的心靈出現了混亂。我看到二毛的腦子裡有個地方不好,就對準那兒打了一拳。於是,爭論消失,一條報仇的良策同時浮現在他們的腦海裡。
他們到村裡的白菜地裡,每人拔了一顆大白菜,抱著,來到了村後的河邊。河裡究竟什麼時候發下了大水我不知道。紅柳叢裡拴著一隻小舢船。他們抱著白菜跳上船,他們把白菜放在船中央,每人抓起一把槳。我捨不得離開他們,雖然我已經死了他們還活著我也不想離開他們。我跳上小船,小船晃盪了一下。
小船小船為什麼為什麼晃晃蕩蕩??
我們我們的的朋友朋友小屁孩小屁孩正在正在把船把船上……
船一出紅柳叢,立刻就進入湍急的中流,一輪巨大的水淋淋的血紅圓月從浩浩蕩蕩的河水中冒出來。河水往東流,流得激烈不平穩,小船被浪頭催得顛簸。孿生兄弟骨骼巨大,肌肉豐滿。大白菜兩棵像大白腚豐滿含著很多水。小船吃水很深,水面幾乎接近船舷,浪花濺到裂縫的船鋪板上。我死了拋棄了皮囊還有重量沒有?這古怪的疑問跳進我的腦海。我跳到船舷上———船舷只有一扇蛤殼那麼薄,除了我別人休想站穩。你站不穩他站不穩你娘站不穩他姨也站不穩。孿生兄弟笨拙得如同蛻毛的狗熊更站不穩———小船立刻傾斜啦,一個浪頭響亮地砸在大白菜上。孿生兄弟憤怒地驚恐地吼叫起來:混蛋混蛋小屁孩不許你胡鬧。我被他們著急的樣子逗樂了,憋不住的笑聲噴出來。他們嚇唬我:小屁孩我們會鳧水你不會鳧水,弄翻了船先把你淹死!
他們一手握槳,舉起另一隻手讓我看連線著他們手指的蹼膜。
我坐在白菜上,看著他們用力划槳。一下一下的很有板眼,好像受過專門訓練似的。
復仇記(22)
小船是朝著東西方向涉過去,遙遠的小河對面,有一個黑乎乎的大村子,狗在村中叫,隱隱約約的,朦朦朧朧的,好像夢囈一樣。河水低沉地嗚咽著,聲音很大,但壓不住船頭豁開水面的聲響,也蓋不住船槳劃破水面的聲響。月光均勻地灑下來,但浪的平緩的峰是閃爍的金黃|色,浪的舒緩的谷是閃爍的黛青色。往東一望,剛剛跳出水面的月亮比一個車輪還大,並不圓,似生著八個角。剛剛出水的八角大月亮把一道長長的大影子投到河面上,明顯出奔流的河水宛若月光在流淌,宛若血在流淌。我望見那一片茂密的紅柳像彩色的雲團一樣,小船就是從那雲團裡劃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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