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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啊啊歡喊。她還常常咧開沒有牙的小嘴,笑得那樣甜;爆發出一陣又一陣格格的笑聲,笑得那樣瘋。世上沒有人能抵抗一個嬰兒的笑,我們被她的笑聲帶入忘憂之鄉,也和她一起縱情歡笑。
“真是愛煞人哪!”雨兒常常禁不住嘆道。
可是,當我們隨她一同歡笑,笑著笑著,便忽然瞥見了那不祥的“貓眼”……
我站在窗前,俯視樓下,看見阿珍和雨兒推著童車,朝樓宅間那片小花園走去。她們帶妞妞去曬太陽了。
雨兒的腳步是否有些遲疑?
第七章要有光(2)
那片小花園是母親們的天下,她們喜歡帶孩子們去那裡,白天曬太陽,傍晚乘涼,彼此常常不期而遇,也就熟悉了。妞妞是這些嬰兒中年齡最小的,又長得可愛,每每招來好奇的圍觀。
“這孩子的眼睛怎麼啦?”
我彷彿聽見一聲驚問。不,我確實不止一次地聽見有人這麼驚問。這正是我害怕的。妞妞的病眼似乎是一個證據,證明她像別的嬰兒一樣出來曬太陽和乘涼乃是一種僭越,因為她活不久,她的健康已經失去了目標和意義,因而也失去了權利。生下一個活不久的孩子,這不僅是一個災難,而且是一個失敗。因而我所感到的不僅是悲痛,而且是屈辱。
可是雨兒邊走邊和阿珍笑談著,談的一定也是有關妞妞的事情。妞妞躺在童車裡,舞動著小手小腿,轉動著腦袋,東張西望,顯然為戶外的環境而歡欣。
三
事實上,我們從妞妞瞳孔中看到的已經不是“貓眼”,而是不折不扣的腫瘤了。六月下旬以來,我們眼睜睜看著左眼內病灶發生變化,以前只在燈光下從一定角度才能看到的“貓眼”現象,漸漸在任何光線下都能看到,有時還可依稀辨認腫瘤表面的凸起。接著,腫瘤越來越清晰,我們眼睜睜看著它一天天擴大,腫瘤表面顯露出密佈的細小血管,靠鼻側的區域性瀰漫著絮狀的白色碎屑。到七月上旬,左眼球開始膨大凸出,常含淚水,眼瞼發紅。我們眼睜睜看著,只能眼睜睜看著,看著死亡的陰影一步步逼近,而妞妞,她依然活潑著,笑著,至多不過常常用小手去揉一揉難受的左眼罷了。
一天晚上,來了三個客人。我抱妞妞到客廳。他們一齊站起來,三顆腦袋形成一個包圍圈,把妞妞團團圍在中間,驚詫的目光匯聚在妞妞的左眼上。燈光下,腫瘤暴露無遺。妞妞在這包圍圈裡不安地扭動小腦袋。
客人走後,雨兒痛哭失聲:“刺傷我了!像看一個怪物似的!我心裡很清楚,妞妞治不好了。我天天都看見!……”
夜裡,雨兒做了一個夢。她夢見妞妞已經長大,上幼兒園了。妞妞的眼睛好好的,壓根兒沒有患病這回事。她暗自慶幸:原來虛驚一場。她哼著歌,去幼兒園接妞妞。老師正在教孩子們唱歌,她一眼就從孩子們中認出了妞妞。妞妞看見媽媽,立即離座,張開小手歡快地迎來,可是在半途突然停住了。這時候,歌聲也突然停止,一片寂靜。只見妞妞使勁兒揉眼睛,鬆開手,眼球從眶裡蹦了出來,掉在地上,直往外射濃汁。她撲過去,揀起來一看,滑膩膩的,是一條小小的死魚。
炎熱的夏夜,密不透風的小屋,一小群狂信者正在打禪、持咒、發功。我們認識的一位氣功師自告奮勇替妞妞治病,後來感到自己功力不足,便特地把他的同道請來“組場”,一同替妞妞治病。妞妞被放在中央的地鋪上。她睡著了,但很快就醒了,吃驚地望著這些緊挨她席地而坐口中唸唸有詞的人。她突然哭了起來。也許因為悶熱,也許因為驚嚇,她愈哭愈烈。當那個巫婆模樣的中年女人不停地用手掌急速敲擊她的頭頂和胳膊時,她哭得幾乎氣噎。“組場”結束後,她還哀哭良久。打她生下來,不曾見她這樣劇烈地大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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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兒一直坐在妞妞身邊,緊握妞妞的小手。我看見她緊鎖眉頭,知道她忍無可忍,但仍竭力忍耐。我也是這樣。剛離開小屋,她就含淚道:
“那個巫婆,手這麼重,妞妞怎麼受得了!”
妞妞與所謂“佛家功”的緣份就此告終。
不知是否巧合,在這次“組場”之後,妞妞的病立刻惡化了。從次日起,她哭鬧不安,精神委靡,不進飲食,時常昏睡。接著,三天三夜沒有睜眼,左眼瞼紅腫,流淚不止。
在雙目緊閉三天三夜之後,這天夜裡,妞妞躺在小床上,突然睜開了眼睛。她睜開一隻右眼,睜得大大的,明亮有神。但左眼皮紅腫得厲害,睜不開,呈一條縫。三天來一直悲苦的面容,這時也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