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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X光對她作不必要的檢查……要是要是,只要其中一個要是成立,妞妞就不會患上絕症,我們的生活就會完全改觀了。
第六章因果無憑(5)
如此說來,妞妞是被一系列人性的弱點殺死的。她是供在人性祭壇上的一個無辜的犧牲。
災禍往往有一個微不足道的起因。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那失足之處並非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淵,甚至也不是當時便讓你感到踩了一空的陷井。不,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土坷垃罷了。你根本沒有覺察你已經失足。你打了一個趔趄,然後又往前走了,卻不知不覺地走上了另一條道。在所謂決定命運的關頭,不會有一個聲音在你耳旁提醒你,向你宣告這是決定命運的關頭。直到你的命運已經鑄定,並且赫然兀立在眼前,你才會在一種追憶中辨認出那個使你遺恨千古的小小的失足之處。
可是,我是不是犯了現代人常犯的一種錯誤呢?當弗洛伊德把俄狄浦斯悲劇的原因歸於人類無意識中的一種本能時,他就犯了這種錯誤。我們已經習慣為一切悲劇指定責任者,透過審判人性來滿足自己的解釋欲。事實上,所謂因果之鏈至多隻是標記了我們投在存在表面的極為狹窄的視野,而真實的原因卻往往隱藏在我們目力不及的無限廣闊的存在的深處。所以,從荷馬到埃斯庫羅斯的古希臘人從不奢望解釋,而寧願相信造成俄狄浦斯悲劇的原因僅在於命運。
然而,什麼是命運呢?命運這個概念豈不意味著拒絕一切因果性的解釋,面對業已發生的災難,承認自己不具備解釋的能力和權利,只有默默忍受的義務?命運是神的意志的別名,對它既不能說不,又不能追問為什麼。神可以做任何事,不需要理由,不作解釋。在神的沉默中,我也沉默了。
但我心裡還是恨,怎麼能不恨呵,有時候殺人的心都有,殺女醫生,殺醫學博士,殺自己,殺上帝。
公正的上帝,凡受他賜予太多的,付出必也多。在他的公正背後,多少有一點兒嫉妒,他容不得像神的凡人。好吧,英雄活該蒙難,天才活該受苦,紅顏活該薄命。可是,一個小小的嬰兒,他嫉妒什麼?莫非他在天國寂寞到這般地步,竟想到要玩如此不仁的惡作劇?
你去告他,那個醫學博士,在國外他得賠償一大筆錢。可這是在中國。即使在國外,我也不告。錢怎能抵償生命?甚至以命抵命也是謊言,一個人死了就是死了,別人死不死已經和他沒有關係了。圍繞死人的折騰不過是活人之間的交易,只使我厭煩。要復仇就自己動手,或者就寬容。
我只能寬容,這是我的命運。被我寬容的人終有一死。
“你是到死也不肯原諒他了。”
“當然不。”
“人家那樣做總有那樣做的理由。”
“我真想去問問他是怎麼想的。”
“聽說他是怕我得肺結核或肺癌,那樣孩子就不能留了。”
“你的肺炎症狀那麼典型,根本用不著照。”
“那你說他是為什麼呢?”
“就是沒法解釋,絕對沒法解釋。”
“我來給你解釋——這是命。”
“這等於沒有解釋。”
“好吧,你給我解釋一下,你從來都讓我,為什麼偏偏那回要跟我僵著?”
“你的表現也很異常呢,一向挺大度的,那回我不過接了一個電話,你就那麼在乎。”
“所以我說不要追究了,沒法追究。你想想,突然誰都一反常態,你不是你,我不是我,醫生不是醫生了,全都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支配著,好像非要出點什麼事。這就是命。”
“信命只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也是對別人公正。”
“我太想對他公正了,絞盡腦汁替他找理由,就是找不到。”
“他是那種技術癖,見了病人就想把病弄清楚,別的什麼都不顧。”
“弄清楚什麼,出院時問他拍片結果,他連片子還沒有看。”
“真的?我都不知道。”
“你這人健忘,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沒準是你記錯了,你這人多疑。”
“算了,跟你說不通。”
“當然說不通,因為這是命。命在那裡,誰跟命都說不通。”
第七章要有光(1)
一
上帝最先造的是光。在此之前,他執行在無邊的黑暗中,渾渾噩噩,實在算不上是一個上帝。可是,有一天,他忽然開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