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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量間,只見後殿中緩緩走過一個人來,一身七品官服,身形修長,稍嫌單薄,氣質清逸卻生就一雙桃花眼,正是司直賀敏之。
這位探花郎,曾在瓊林宴上當眾索要宅子皇上卻不惱,更隱有風傳此人時常受召入宮陪文帝閒話手談,韓退思立時笑了。
第二天,韓退思病重,卻託左少卿呈上了一道摺子,曰大理寺司直賀敏之細緻剛敏,明法公正,乞其代為審理南疆大案。
竟越過了左右少卿,左右寺丞等人。
晚上文帝看了摺子,微微一笑:“韓退思這隻老狐狸……”吩咐徐延即刻請賀敏之入宮。
賀敏之趁夜色覲見,文帝指著摺子道:“韓退思給朕上了一道摺子,你猜猜說的什麼?”
賀敏之今日剛收到聶十三從涼州寄來的書信,信中說到邊關月色千里雪原的壯闊景象,心裡正十分高興,便笑道:“我若是猜對,皇上賞我什麼?”
看到他略帶稚氣的笑容,文帝心中喜歡,溫言道:“你要什麼儘管說就是。”
賀敏之低頭沉吟,琉璃燈下輪廓異常秀氣柔和,真如玉雕一般,文帝的神色不禁有些恍惚。
半晌,賀敏之笑道:“現在沒什麼想要的,以後再說罷。”眼神清澈中帶著幾分狡黠:“皇上既然讓我猜,想必摺子裡肯定提到了我。”
“韓大人這幾日只煩心一件事,那就是南疆大案。”
“南疆大案不好查也不好斷,韓大人今日已告病在家……”
“難道這個燙手山芋竟給了我?”
文帝拊掌微笑:“好得很,猜對了!我傳你過來,是想聽聽你的意思,若你不想接手,我讓韓退思的病明日就痊癒。”
賀敏之想了想,眸光有些冷凝,卻翻湧著凌厲的熱切,笑道:“既然韓大人賞識,我便接了這個案子罷。”
文帝凝注著他,點頭道:“也好,你放開手腳好好審,此案若判不好只怕會亂了民心,尤其是管轄內的四夷各族。”
說話間,徐延端了山藥糕同紅棗銀耳羹進來,笑道:“夜已深了,皇上和賀大人進些點心早些睡吧。”
文帝看了看時辰:“子時了,難怪朕覺得乏,敏之今夜就宿在宮中罷。”
吩咐徐延:“帶他去丹鶴苑住下。”
賀敏之怔了怔,卻什麼也沒說,跟著徐延一路走到了丹鶴苑。
春節剛過,天氣尚寒,丹鶴苑中更是冷清,賀敏之進屋,徐延早吩咐了宮女點亮燈盞、鋪設床褥,一面絮絮道:“二十年來,這裡的每一件物事都保留著原樣,皇上每隔一陣子,都要過來看看,所以一絲兒的灰塵都沒有。”
給賀敏之倒了一杯熱茶:“賀大人,皇上這些年心裡苦得很,身邊連個可說話的人都沒有,您有空就多進宮陪陪他。”
賀敏之笑著點頭,走到妝臺前,只見銅鏡擦得錚亮,照得人影纖毫畢現,拉開一個個小屜,整齊的放著一些首飾簪環,隨手取出一個白玉圓盒,開啟只見殘留的一星胭脂,依然是薔薇的紅,卻黯淡的附在盒底,像一縷不得還鄉的芳魂。
拈起一支珠花,白金為底,血珠似的瑪瑙鑲嵌成一朵榴花,燈光下紅得詭豔,似乎還會永恆的紅下去,豔下去,剔透下去,而珠花的主人,早已零落成泥,隨風散去。
徐延看著珠花,緩緩道:“這是當年皇上從江南帶回宮送給安和公主的,那時候皇上還是太子,公主也剛剛及笄,兄妹感情好得出奇,這朵珠花是公主最愛,老奴現在還記得那年五月,御花園裡鮮花盛放,公主髮髻上只簪著這朵榴花,穿著雪白的衫子,那份兒光彩奪目呀,晃得老奴都睜不開眼睛……滿苑的花都失了顏色……”
徐延略顯尖細的嗓音割裂了寒冷的空氣,二十年前的時光歷歷在目的明晰,觸手可及。
賀敏之靜靜聽著,手指撫過屋內的一桌一椅,心彷彿浸到溫水裡,似置身於一個最溫柔的夢境,神魂飄蕩,不想醒來。
迷迷糊糊中,已身處溫暖的被褥,有人幫自己掖好被角,點上安息香,輕輕吹滅燈盞。
夢中榴花勝火,母親年輕的容顏滿溢明朗的快樂,那些憂傷和驚恐就像陽光下的薄冰,消逝得乾乾淨淨。
有寬厚的手掌撫摸著自己的臉,在眼角下的淚痣上流連良久,終於一聲嘆息,這聲嘆息似乎從靈魂深處發出,聽得人幾欲落淚。
清晨夢醒,一室陽光,賀敏之也不去見文帝,自行離宮回家。
當日就有旨意,著七品司直賀敏之主審南疆大案,暫行大理寺卿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