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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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起來,雲聲呼嚕嚕響著。東北的天邊上有一道彎曲的金蛇竄動,雲像血染,隆隆的雷聲沉悶地傳來。又靜了一個短暫的時刻,蒼鷹盤旋著從高空降下來,消逝在麥壟裡。烏鴉們則爆炸般地飛射到很高的地方,呱呱驚叫。然後狂風大作,麥浪翻騰。有的從北往西滾,有的從東往南滾。有長浪,有短浪,擁擁擠擠,推推搡搡,形成一些黃|色的漩渦。也好像麥子海被煮沸了。烏鴉群散了。有一些單薄的蒼白大雨點子啪噠啪噠落下來。雨點中還夾雜著一些杏核般大的堅硬冰雹。一時間冷徹骨髓。冰雹稀疏,敲打著麥穗和麥芒,敲打著馬腚和馬耳,敲打著死者的肚皮和生者的頭顱。幾隻被冰雹打破腦袋的烏鴉像石頭般墜落在我們面前。 母親緊緊地摟抱著我,把我脆弱的腦袋藏在她那兩隻Ru房的溫暖夾縫裡。母親把一生下來就成了多餘人的八姐放在炕上,讓她和痴呆了的上官呂氏為伴。上官呂氏自己爬進西廂房,大口吞食驢糞蛋兒。我的姐姐們脫下上衣撐在頭上,遮蔽著雨水和冰雹。上官來弟那兩隻青蘋果一樣的堅硬Ru房第一次將它們優美的輪廓鮮明地凸現出來。只有她沒有脫上衣。她用雙手捂著頭,雨點打溼了她,迎面來的風,一下子把她的衣服吹緊了。 經過艱難的跋涉,我們終於抵達了公墓。這是一片方圓十畝的空地,處在麥田的包圍中。空地上有幾十個被野草覆蓋著的墳包,墳包前插著腐朽的木牌。 陣雨過去了,破碎的雲團匆匆逃奔。雲縫中的天藍得炫目,陽光毒辣兇狠。殘餘的冰雹瞬間變成水汽,重新升騰到空中。受傷的麥子,有的直起腰,有的永遠直不起腰。涼風很快變成熱風,小麥快速成熟,一分鐘比一分鐘更黃。 我們聚集在公墓邊上,看著司馬亭鎮長邁著方步在公墓地上走動。螞蚱從他腳下飛起來,嫩綠的外翅裡閃爍著粉紅的內翅。司馬亭站在一叢盛開著黃|色小花朵的野菊花旁邊,用腳跟跺著地,大聲說:就是這裡了,就在這裡挖吧。 七個黑色的男人,懶洋洋地聚攏過去,都拄著鐵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互相打量著,好像要牢牢記住對方的面孔。然後,他們的目光集中到司馬亭臉上。你們看著我幹什麼?司馬亭怒吼著:挖呀!他把銅鑼和鑼棰往身後一撇。銅鑼落在一片輕揚著白纓兒的茅草裡,驚起一隻蜥蜴;鑼棰落在狗尾巴草的枝葉上。他奪過一把鐵鍬,往地上一插,腳踩著鍬的肩膀,搖晃著身體,紮下去。他吃力地把一團盤生著密密草根的泥土掘起來,雙手平端著鍬柄,身體先往左轉了90度,然後猛地往右轉了180度,嚓啦一聲響,那團泥土像死公雞一樣翻滾著飛出去,落在一片盛開著淡黃|色的小花的蒲公英上。他把鐵鍬塞給那個人,氣喘吁吁地說:快挖,難道你們聞不到這氣味嗎? 男人們賣力地幹起來,一團團泥土飛出去,地上漸漸地出現一個坑,並且在逐漸加深。 時間已是正午,空氣熱得發燙,天地間一片白花花的亮,誰也不敢仰面尋找太陽。馬車上的氣味愈加強烈,儘管我們都避到上風頭,但臭味逆風而上,照樣讓人胃腸攪動,直想嘔吐。烏鴉們又來了。它們像剛剛洗浴過一樣,羽毛新鮮,閃爍著瓦藍的光芒。司馬亭撿起銅鑼和鑼棰,不避屍臭,跑到馬車跟前。扁毛畜生,看你們哪個敢下來!你們敢下來老子就撕碎你們!他敲著鑼,跳躍著,對著空中叫罵著。烏鴉們在離馬車十幾米的空中盤旋,聒噪,同時還把稀屎和破爛的羽毛灑下來。“老山雀”拿著那根頂端綁著紅布條的長竿,對著烏鴉們揮舞。三匹馬緊緊地閉著鼻孔,笨重的馬頭因為拼命低垂顯得更加笨重。烏鴉分批俯衝下來,發出尖利的嘯叫。幾十只烏鴉包圍著司馬亭和“老山雀”的頭顱。圓圓的小眼睛、堅硬有力的翅膀、骯髒醜陋的爪子,烏鴉的形象令人難忘。他們揮舞著胳膊和烏鴉搏鬥。烏鴉的硬嘴啄著他們的頭。他們用手中的鑼盤和鑼棰、綁布條的長竿打擊著烏鴉,發出砰砰啪啪的聲響。受傷的烏鴉仄著翅膀掉在綠茸茸的、鑲嵌著小白花的草地上,拖著翅子,搖搖晃晃地往麥田裡逃走。隱藏在麥田裡的瘋狗箭一般衝出來,把受傷的烏鴉撕得粉碎。轉眼之間,草地上只餘下一些粘糊糊的烏鴉毛。狗們蹲在麥田與墓地的邊緣,伸著鮮紅的舌頭,哈達哈達喘氣。烏鴉們分出兵力,糾纏住司馬亭和“老山雀”,大批的烏鴉則擠在車上,呱呱叫,很興奮很醜惡,脖如彈簧嘴似鑽,啄食著腐屍,味道好極了,魔鬼的盛宴。司馬亭和“老山雀”累倒地上,直直地躺著,臉上蒙著厚厚的塵土,汗水在那層塵土上衝出一些道道,使他們的臉亂七八糟。 土坑已經齊著人頭深了,我們只能看到那些隱隱約約晃動著的人頭頂和一團團飛上來的白色的、溼漉漉的泥巴,我們還能聞到新鮮的、沁涼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