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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腰用雙手捂住了臉,想龍相有一樁屢教不改的惡習,喜歡將自己吃了一半的食物往別人嘴裡喂。這個“別人”只有兩位,一位是自己,一位是丫丫。為什麼要往他們嘴裡喂?因為他覺得那東西好吃。太好吃了,所以不能一個人吃獨食。人家不要,躲他說他,罵他不講衛生,他還要喂,不要臉地,不講理地,一定要喂。
他的惡習豈是隻有這一樁。他的惡習太多了,不勝列舉,罄竹難書,罪大惡極,想起來真要狠揍他一頓才解恨。露生長久地把臉藏進手掌裡,眼睛裡熱辣辣的,是乾燥的眼珠遇了熱淚。露生想:他怎麼還不見好呢?一百年不見他生一場病,結實得像一頭活驢一樣,結果一場疹子就把他打敗了?藥也吃足了,睡得也夠久了,該醒了啊。
龍相始終是不醒,於是龍鎮守使在院子裡醉醺醺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嚷。露生看院內的大丫頭們像是搬運不動鎮守使,便起身出去,要把這位添亂的父親攙走。然而扶著鎮守使剛起身,他就聽鎮守使連哭帶說地喊起了人。那人沒名沒姓,只有一個“姐”字。撒酒瘋似的往下一癱,他伸開兩條長腿,嗚嗚地邊哭邊喊:“姐啊,姐啊,咱的兒子要沒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姐啊……姐啊……”
黃媽和陳媽這時顛著小腳跑了過來。聽到了龍鎮守使的哭喊,她們沒多言語,只叫來幾名有力氣的男僕,硬把龍鎮守使抬了出去。等丫頭們也散了,陳媽嘆了一口氣,“不是我說,老爺再這麼喝下去,將來恐怕也要——”
黃媽不等她把話說完,直接從喉嚨裡嗨了一聲,聲音很粗,是一聲蠻荒的呵斥。
陳媽立刻不言語了,轉身看了看露生。她知道那年露生夜裡鬧著要走,臨走前還把他的“財產”給自己留了一半,心裡就越發喜愛這個小子。露生勉強向陳媽一笑,心裡還回蕩著鎮守使的哭聲。
怎麼是姐?——他想——龍叔叔的妻子年紀很大?
這個問題目前自然是不便於問的。而陳媽對於龍相毫無興趣,並且不確定自己發沒發過疹子,所以不肯冒險進房;黃媽聽聞少爺還沒有醒,則是在院子裡就提前嚎了起來。露生站在兩個老媽子之間,忽然感覺周圍的眾人都是愚不可及,都是十分可厭。他簡直想用一床毯子把龍相和丫丫全兜起來,帶著他們兩個浪跡天涯,走到一個山清水秀的新地方去。
黃媽嚎了一頓,嚎得發昏,需要三個小丫頭伺候她一個。露生倒是寧願她發昏,她昏了,院內院外倒是還能更清靜一點。
丫丫垂頭坐在床邊,長久地不言語。露生回了來,強打精神地要開個玩笑,“這回可是老實了。連著這麼多天沒打人沒罵人,這也算是破天荒頭一遭。”
話音落下,丫丫沒笑,他自己也無論如何笑不出來。也在床邊坐了下來,他扭頭對龍相說話,語氣是強打精神的輕鬆和藹,“少爺,睡夠了就醒醒吧。你醒了,我給你讀故事聽,給你讀個好的。我給你念書,你給我們唱首歌。愛唱什麼唱什麼,大不了我倆把耳朵堵上,行不行?”
說完這話,他把手指探進龍相凌亂的短髮中,摸索著捏住了他那藏在頭皮下的小疙瘩。旁人發麻疹,再厲害些也不至於讓他這樣怕,因為麻疹畢竟不是必死的疾病。他很小的時候就出過疹子,糊里糊塗地痊癒了,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沒有印象;丫丫也一樣——據黃媽說,丫丫當時無非是躺了幾天而已。幾天一過,疹子一退,自己就好了。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了龍家上下的影響,雖然理智上不肯承認,可心中也漸漸懷疑龍相的確不是凡人。至少,凡人身上通行的法則,放在他身上,也許會行不通。平常的半大小子是不會死在麻疹上的,可他到底算不算是個“平常的半大小子”呢?
露生想到這裡,忍無可忍地閉了眼睛垂下了頭。自從他和龍相相識,六年多了,龍相就一直在折磨他,不是讓他疼,就是讓他怕。現在更混蛋了,竟然要拿死亡嚇唬他了。死亡之前還故意乖乖地連躺好幾天,做個安靜的好樣子,讓人忘了他平時有多麼討人嫌。
落水狗一樣一甩腦袋,露生硬把“死”字甩了出去。然後睜開眼睛望向丫丫,他像看一朵花、看一株草一樣,心裡空了一下。
空了一下,也靜了一下。他想自己遲早是要離開這裡的。遲早,是要離開龍相的。
這天夜裡,龍相悠悠地醒了。
他這幾天並不純粹是沉睡,但是半睡半醒,昏昏沉沉。旁人看在眼裡,就全當他是一睡不醒。此刻他感覺心裡稍微清楚些了,糊了眵目糊的眼皮忽閃忽閃地顫抖著,便也隨著他的心意慢慢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