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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不禁肅然:“有這個必要麼?”
黃晴川一愣,心忖:他想什麼去了?竟說出這種話來。
“中原本來就是漢家之地,落入韃子之手,光復河山是大丈夫的責任。”她頓了一頓,補充道,“當然,我身為姑娘家也有這個責任。”
陸盛男嘴角微微挑起,伸過手去撫了撫她的頭髮,熠熠火光中,清晰見到她清秀的臉龐,尤其是她說話時候的神氣模樣,倔強中猶帶幾分可愛。
“聽過這句詩嗎: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光復河山,最終苦了的是成千上萬的老百姓。當初以為李闖王入主北京城,老百姓從此便過上安穩的日子。殊不知我們漢人實在太不爭氣,大順朝的將官們馬上就耽情於杯酒美人之中。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知吳三桂仍重兵在握,關外滿洲人尚虎視眈眈。這不過是外患,內憂同樣紛至沓來。李闖王頒令各地要‘沒藩之資,充餉濟貧’,然而令而不監,監而不嚴,結果盜賊蜂起,胡作非為,劫財劫到老百姓頭上來。相反,滿洲人入關後,卻治理得井井有條。這事實是不可置否的。如今天下大定,且看到滿洲皇帝有心致力於‘滿漢蒙一家’的大業,百姓豐衣足食,生活無憂,這難道比崇禎皇帝在位時要差?光復漢人江山,充其量不過是當朝皇帝用漢姓,穿漢服而已。只要能使老百姓安居樂業,誰當皇帝有何分別?”
黃晴川啞然,的確,老百姓的願望從來就不復雜,食能裹腹,衣能禦寒,兒孫有繼即於願足矣。倒是那些拘泥於民族大義、思想流派的入主出奴之士,仍未能抽身於家山誰屬的怨念之中。
第十五回:漫言銅杖前塵事,共赴山崖絕路人(二)
一陣寒風簌簌刮來,火苗被它掀到一邊,行將熄滅。黃晴川不禁感觸道:“西順鏢局的冤案,不知何時才能昭雪!莫非朝廷因為‘西順’二字,就要將它芟荑?”她眼眶不禁湧出淚水,不因為自己前路未明而感傷,而是自幾個月前興致盎然地離開鏢局,到現在亡命天涯的慘況,前後反差太大了。
陸盛男把她擁入懷中,嘆息道:“人世間,並非所有的冤仇都能一一雪清。不過這次我們能躲過此劫,他日定有報仇的機會!”
黃晴川心絃被他一挑:“報仇?是殺掉滿洲皇帝麼?”
“不是。”陸盛男搖搖頭,“冤有頭,債有主。該殺的應該是胡佳德彪!”
黃晴川又問:“若然胡佳德彪死了,康熙皇帝仍不放過我們,又該怎樣做?”
陸盛男道:“我會選擇逃避!”
“逃避?”
“殺胡佳德彪容易,殺皇帝則很難。況且,殺了一個胡佳德彪,江湖上從此少了一隻惡犬。但殺了滿洲皇帝,很可能招致天下大亂,到時老百姓好不容易過上的安穩日子又化為泡影了。我們的私仇和老百姓的生命相比,哪個更重要?我寧可躲到天涯海角,從此不問世事,也不願為了報仇,要萬千黎首賠上性命。”
黃晴川明白大義所在,然而想到西順鏢局的仇欲報不得,心中總有不甘,兩眼用力一合,擠下幾滴清淚。
陸盛男撫慰她道:“川妹,只要今天能逃出生天,我發誓定然給你取來胡佳德彪的人頭!你已無家可歸,與我一樣,以後我們就永遠在一起。浪跡天涯也好,找個深山野嶺枕石漱流也好。”
黃晴川柔聲問:“有這樣的地方麼?”
“有,一定有!”陸盛男說著,眼前彷彿浮現出一幅如詩如畫的景象,“我爹生長於盛京,聽他說,那裡是個美麗的地方,我會選擇到那裡去,甚至再往北一些,去璦琿,去漠河,人越少越好。你願意和我一起去麼?”
黃晴川復張兩眼,感動不已,笑靨漸開,噙淚點頭,又道:“川妹叫得難聽,可否日後改個叫法?”
“唔……不如詩情畫意一點,叫‘晴兒’好不?”
“晴兒……”黃晴川陷入一陣沉思:晴兒這個名稱固然好聽,但彷彿在那遙遠的記憶中,自己曾被人這麼叫喚過……至於是誰,實在想不起來了。
兩人相擁而睡,不覺間天已漸明。
陸盛男望了望前路,不禁深納一口氣。前面是一道弓形的懸崖,崖邊有一條小路,但僅有一隻腳掌稍長的寬度。人在那兒走過,必須側著身子,且不能往下望,否則未過懸崖,早就嚇個半死,摔下山去。他嘗試走前幾步,看看下面有沒有其它墊腳的地方,可馬上就兩眼緊閉扭過頭來——山崖下面,是一個黑乎乎的洞,什麼都沒有!
這時,身後隱約有草木騷動的聲響,應是圍剿的清兵上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