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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如能夠得一件新科進士的衣服,下次考試很是吉利,於是便厚著臉皮,怯生生地向僕役乞討一件。乞討的結果常常討來個沒趣,而更多的落第者則還不至於去做這種自辱的事,只是關在房間裡寫詩。這些詩寫得很快,而且比前些天在考場裡寫的詩真切多了:
年年春色獨懷羞,強向東歸懶舉頭。莫道還家便容易,人間多少事堪愁。(羅鄴)
十年溝隍待一身,半年千里絕音塵。鬢毛如雪心如死,猶作長安下第人。(溫憲)
落第逢人慟哭初,平生志業欲何如。鬢毛灑盡一枝桂,淚血滴來千里書。(趙嘏)
為什麼“莫道還家便容易”?為什麼“淚血滴來千里書”?因為科舉得失已成為一種牽連家庭、親族、故鄉、姓氏榮辱的宏大社會命題,遠不是個人的事了。李頻說“一第知何日,全家待此身”;王建說“一士登甲科,九族光彩新”,都是當時實情。因此,一個落第者要回家,不管是他本人還是他的家屬,在心裡上都是千難萬難的。據錢易《南部新書》記載,一個姓杜的讀書人多次參加科舉考試未中,正想回家,卻收到妻子寄來的詩:
良人的的有奇才,
拔事年年被放回?
如今妾面羞君面,
君若來時近夜來!
這位妻子的詩句實在是夠刻薄的,但她為丈夫害羞,希望丈夫趁著夜色偷偷回來的心情也十分真實。收到這首詩的丈夫,還會回家嗎?因此不少人硬是困守長安,下了個死決心,不考出個名堂來絕不回家。這中間所造成的無數家庭悲劇,可想而知。《唐摭言》卷八載,有一個叫公乘億的人一直滯留在京城參加一次次科舉考試,離家十多年沒有回去過。有一次他在城裡生了場大病,家鄉人傳言說他已病死,他的妻子就長途來奔喪,正好與他相遇。他看見有一個粗衰的婦人騎在驢背上,有點面熟,而婦人也正在看他,但彼此相別時間太長,都認不準了,託路人相問,才知道果然是夫妻,就在路邊抱頭痛哭。
這對夫妻靠著一次誤傳畢竟團聚了,如果沒有誤傳,又一直考不上,這位讀書人可能就會在京城中長久待著,直到垂垂老去。錢易《南部新書》就記載過這樣一位老人。是一位屢試不第的老秀才吧,在京城中等著春試,除夕之夜,全城歡騰,他卻不能回家過年,正沮喪著,聽說今夜宮中有儺戲表演,就擠在人群裡混了進去。不想進去後就被樂吏看成了表演者,一把推進表演隊伍,跌跌撞撞地在宮內繞圈,繞了千百轉,摔了好幾跤,又要他執牛尾表演,做各種動作,鬧騰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黎明,老人已累得走不動路,讓人抬了回去,一病六十日,把春天的科舉考試也耽誤了。看來老人還得在京城熬下去。我不知道這位老人是否還有老妻在家鄉等著,他們分別有多少年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子女,這些子女是否在掛念孤身在外的老父親?除夕夜他在宮中轉圈時明明體力不支為什麼不早一點拔身而出?難道他在儺戲的扮演中獲得了某種有關人生惡作劇的感悟?
由於屢試不第給讀書人和他們的家人帶來了長久而廣泛的心理壓力,一旦中舉之後的翻身感也就不言而喻。喜報到處,怪事叢生,但次數一多,怪事也被適應,反被人們看作正常了。我在《玉泉子》中讀到一則記載曾頗覺驚異,但那則記載的語氣卻非常平靜,像是在談一宗日常小事。一位級別很高的地方官員設春社盛宴,恭邀一位將軍攜家人參加。將軍的家屬人數不少,還帶來一位已出嫁的女兒,這女兒嫁給一個叫趙琮的讀書人,趙琮多年科舉不第,窮困潦倒,將軍的女兒抬不起頭來,將軍全家也覺得她沒臉見人,今天既然一起跟來參加春社盛宴了,便在她的棚座前掛一塊帷障遮羞。宴會正在進行,突然一匹快馬馳來,報告趙琮得中科舉的訊息,於是將趙琮妻子棚座前的帷障撤去,把她攙出來與大家同席而坐,還為她妝扮,而席間的她,已經容光煥發。使我驚異的是,在趙琮考中之前,他妻子也是將軍的女兒,竟然因丈夫落第而如此可憐,而對這種可憐,將軍全家竟也覺得理所當然!
家屬尚且如此,中舉者本人的反應就更復雜了,一般是聽到考中的訊息欣喜若狂,疑是做夢。『喜過還疑夢,狂來不似儒”(姚合),狂喜到連儒生的斯文也丟得一乾二淨。有的人比較沉著,面對著這個盼望已久的人生逆轉,樂滋滋地品味著昨天和今天。你看那個曹鄴,得了喜訊之後首先注意到的是僮僕神情的變化,然後想到換衣服,而從舊衣服上又似乎還能看到前些年落第時留下的淚痕,他把這些都寫在詩裡,心思和筆觸都相當細緻。有的人故作平靜,平靜得好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