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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龐齊以前就是舊港鎮上給車廂上漆的工人,那年頭人們對輪胎製造業還沒有概念,許多人甚至不知道汽車。有時,斯龐齊也會向人談起成為一名上漆工人以前的經歷……那時他擁有一家屬於自己的店鋪。談起過去的日子,斯龐齊就充盈起一股自豪感;另一方面,他對眼下這份給輪胎上塗料的小活兒十分輕蔑。“這活兒誰都能幹,”他說對布魯斯說。“喏,比如你。你壓根兒是個生手,但你鉚足了勁兒去刷也能跟我刷得一樣快,而且還一樣好。沒勁!”
斯龐齊的境遇怪不了別人。如果他願意,他完全可以透過溜鬚拍馬升任表層加工車間的工頭職位。小格雷先生每個月都要來車間視察一次。一到那時,幾乎人人都自覺垂首含笑,極盡力討好之能事。
可斯龐齊就不。他太熟悉格雷一家了。他認識小格雷的時候,這個目下已然長成超級討厭鬼的傢伙,還是一個小毛孩。以前斯龐齊曾在自己的店鋪裡給格雷家的馬車做過加工,老格雷有時會帶著小格雷到店裡來驗工。由於從小見識過斯龐齊,小格雷心裡一直根深蒂固地認為他是個酒鬼。
順帶一提,格雷家的馬車是老西爾·穆尼做的。他的店就開在斯龐齊·馬丁表面加工店的旁邊。
那個下午,布魯斯還是個孩子,而斯龐齊還有一爿自己的店;那個下午這個巧手的斯龐齊才花了幾個小時,就把銀行家格雷先生的馬車弄得漂漂亮亮的了。他刷漆已經出神入化,刷輪子的時候甚至不用看,就能把每一個角落刷到位。大多數人做事的時候安安靜靜的,可斯龐齊的嘴卻從不閒著。在布魯斯身後一牆之隔的房間裡,有這麼一臺機器,整天持續不斷製造低沉的工業噪音。但斯龐齊就有本事恰好將自己的聲音凌駕於這個隆隆聲之上。他拿捏重音之嫻熟,使他說的每一句話,雖在噪音干擾的背景下,卻於幹活的同伴們清晰可聞。
布魯斯看著斯龐齊的手,模仿得甚為吃力:斯龐齊就這麼優雅地拿著刷子,動作輕快柔和。刷子蘸飽了,油漆卻一點都不會滴下來。塗層絕沒有一星半點的不均勻。塗抹的動作像極了某種愛撫。
與此同時,斯龐齊還述說著那些過去的日子:他有個自己的店,給老格雷一家粉刷過馬車。在他不斷述說的時間裡,布魯斯則不斷想到自己如何輕易地離開了自己的妻。他們之間存在一種……類似冷戰的東西。這在他們是常事。波妮絲給星期天的報紙寫專欄,還在雜誌上發表過一篇小故事。接著,又在芝加哥加入了一個作傢俱樂部。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布魯斯在自己事業上唯一的作為卻是最大限度地減少了自己的工作量……只去做那些必須要做的事情。於是,波妮絲越來越看他不慣。很顯然,在波妮絲的面前,正橫陳著一份事業:為週日報紙寫專欄,成為一個成功的雜誌作家。有一段時間布魯斯常跟她去參加那些作家座談會,去工作室看男男女女談天說地。在芝加哥有一個地方,就在公園附近的四十七大街那兒,有一些從世界博覽會時期就存在的小樓,裡面住著許多作家和畫家。這麼著,波妮絲也想跟他一起搬去那裡,以便親近那些寫字的拍照的愛看書的愛談書的愛談攝影的人們。她一再提起這些宏圖大志。她是否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在屈就他了呢?
暗笑 第三章(3)
布魯斯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正在一個工廠上工,這一情景結合剛才想到的“屈就”問題,令他不禁失笑。噢,還有一天,他同波妮絲一起去肉市買晚飯要用的肉塊。他記得自己注意到,一個肥碩的老屠夫如何在自己的位置上操縱著手中的刀。當時他同波妮絲一起站在隊伍裡等著買肉。哦,他被此番景象徹底迷住了。以至於,竟沒有注意妻對自己說的話。佔據他腦部溝回的,是那老屠夫的純熟手法。這景象對他來說頗有意味。男人的手以一個不動聲色的姿勢掌控著四分之一塊牛肉……這種若無其事的純熟,恰恰象徵了布魯斯希望自己在面對文字時所具備的遊刃有餘。可他或許從未駕馭過文字。因為文字的狡猾和稍縱即逝,他或許甚至有些害怕它們。又或許,布魯斯並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駕馭什麼。可能這才是他的問題。不知道自己想要駕馭什麼。那麼,為什麼不去把這個問題搞清楚?
那一次,一直到他們離開肉市沿著街道回家的時候,波妮絲還在滔滔不絕。她到底在說什麼來著?布魯斯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答案,自己不僅不知道,而且不關心。他們抵達公寓,她開始做飯,他則靠窗坐下來望街。他看見,一個男人正拐出街角,從南北走向的車子裡出來,登上東西走向的車 ……下班高峰時段要開始了。布魯斯為晚報工作,所以直到清晨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