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部分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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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充斥著空洞的豪言壯語。在二年級學年末,馬雅可夫斯基取代海涅成了我的詩歌偶像。這反映了我的感情上的變化,越來越革命化的環境在我身上產生的效果。在完全正面的意義上,海涅也是一個革命詩人,具有非凡的諷刺本領和深刻的內在批判力量,但我當時對此並不理解,反而覺得他的柔情已成為我與時代之間的障礙。我一直也喜歡馬雅可夫斯基,這位詩歌界的革命領袖此時凸現出來了,十分符合我的需要,我模仿他寫了大量梯形詩。在二年級和三年級暑假,我兩次報名到部隊參加軍訓,一次在十三陵,一次在河北固城,那兩段時間裡寫得格外多。我向我的詩宣佈:“我是你們的將軍,我給你們找到了最好的政委,他就是革命!”我寫部隊生活,站崗、打靶、急行軍、野營等等。我歌頌“正在逼近的戰爭”,當時正打越戰,國內也在宣傳備戰,有一種似乎即將要和美帝國主義決一死戰的氣氛。我想象自己將戰死疆場,並且告訴未來和平年代的人們:“在你們鮮花盛開的花園裡,有一朵很不顯眼的小花,那是一個無名小詩人的鮮血,他曾經一手寫詩,一手扣扳機。”在相當一段時間裡,我對戰爭懷著期盼的激情,彷彿戰爭能解決我的一切問題。對,正是我的問題,而不是世界的問題或國家的問題。這表明在我內心深處有一種絕望,看不到自己在消滅個性的思想改造運動中的出路,消滅了不甘心,不消滅又行不通,只能靠一個連肉體一起消滅的英勇壯舉來打上句號了。很顯然,這種病態的激情仍是小資性質的。然而,當時我陷在其中,竟還以豪情自誇,在軍訓歸來時宣稱:“我們挺胸肩槍,要用雄壯的腳步聲把北大喚醒!”圖道是一個有健全常識的藏族同學,他讀到這句詩,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用一種幾乎是憐憫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以後我每想起這目光就感到慚愧。
我不想對自己太苛刻,在那些詩裡,我畢竟還找到了一些尚可稱道的內容,那大抵是對周圍各種現象的諷刺。我最討厭班上幾個滔滔不絕用所謂馬列主義教訓別人的人,明白告訴他們:“在淺薄的人手裡,真理也會變得無恥。”哲學系學生普遍喜歡自稱書呆子,我可是知道底細的:“我們讀過幾本書,與書何嘗相干?我們是呆子,如此而已。”在一首詩中,我宣佈我的使命是:“把辯證法的子彈裝進詩的機槍,向形而上學開火。”按照當時通常的用法,形而上學指靜止、僵化、孤立地看事物的思想方式,於是我可以把我所痛恨的一切具有教條特徵的現象塞進這個概念,予以抨擊。相反,辯證法意味著思想上的靈活性,藉助於這個概念,我得以曲折地捍衛已經所剩不多的精神自由。在無產階級的汪洋大海上,辯證法是我這個小資所能抓住的唯一的救生圈。
十三、不得不提及一個人
在第二學年末,我們年級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批判“反動學生”曹秋池。曹一直擔心x案會殃及他,終未能逃脫。
根據當時的標準和所公佈的材料,曹是夠得上反動的。他的父親是歷史反革命,解放初病死在監獄裡(一說被鎮壓了),他針對這一經歷寫道:“巨大的歷史車輪碾碎了路旁無辜的紫羅蘭……我心中升起了一種事業感。”這無可辯駁地被解釋為階級仇恨。他還說過:資本主義是地獄,共產主義是天堂,而社會主義是橫在其間的煉獄。這當然是對社會主義的惡毒攻擊了。定性的主要根據是x,據揭露,他出席了x的成立會議,雖然表示自己不參加這個團體,但充當了軍師的角色,提出不成立有形組織、不出版有形刊物、不制定成文綱領、訂立保密規則等建議,均被採納了。
在批判會上,我和小早作為受害者發了言。小早發言時有點兒慌亂,我忘記他說的內容了,只記得他宣讀了曹不久前寫給他的一封威脅信,開頭兩句是:“希望是妓女,輿論是娼婦。”我和曹接觸不多,其實算不上受害者,但我心中想著郭世英,相信郭是最大的受害者,站在這個立場上聲討了一番。人們事後評論說,我的發言有力量,但暴露了對郭仍有溫情。我的確愛憎分明,對郭有多愛,對曹就有多恨。我恨的是,對於郭世英這樣一個純粹的人,曹與他來往時仍懷著強烈的功利心,開始時利用他,最後出賣他。不過,儘管如此,我現在感到遺憾的是,眾口一辭聲討一個人而同時剝奪他的申辯權,這種方式根本就是醜惡的、非正義的,批判“反動學生”的鬥爭本身就是強化思想文化專制的一個步驟,可是,由於偏激和無知,我在客觀上充當了這場鬥爭中的一個工具。
曹秋池人緣不好,公平地說,原因不在他思想反動。他的才氣使他十分自負,曾經說,他們班只有一個半大學生,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