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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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庭實在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如果要查文化傳承,就更無淵源可循了。無論父系還是母系,上一輩親屬裡找不出一個讀過中學的人。我的父親在其中算是最有文化的,但也只讀過小學,靠自學才粗通文墨,母親則是透過掃盲才識字的。父親的櫃子裡只有少得可憐的書,基本上是幹部學習資料之類,此外有幾本蘇聯反特小說和一本福爾摩斯探案,表明父親也曾經有過一點兒消遣的閱讀。高考報名前,上海一所大學為考生提供諮詢,一位老師聽我說要報文科,問我是否受了家庭的影響,我能舉出的只有父親櫃子裡的一套《毛選》。
我有一些朋友也出身平凡,但他們能夠在家譜中追溯到某個顯赫的先人,我卻連這種光榮也絲毫沒有。為了奚落他們也為了自嘲,我向他們闡發了一個理論:第二等的天才得自家族遺傳,第一等的天才直接得自大自然。當然,這只是一個玩笑,因為我不是天才。不過,就理論本身而言,多少有一點道理。歷史上有一些人才輩出的名門,但也有許多天才無家族史可尋。即使在優秀家族中,所能遺傳的也只是高智商,而非天才。天才的誕生是一個超越於家族的自然事件和文化事件,在自然事件這一面,毋寧說天才是人類許多世代之精華的遺傳,是廣闊範圍內無血緣關係的靈魂轉世,是鍾天地之靈秀的產物,是大自然偶一為之的傑作。
二、準貧民窟
從記事起,我家就住在侯家路120號。不過,那不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出生在虹口區的一所房子裡。母親說,懷我的時候,抗戰臨近結束,日本飛機頻繁轟炸上海,虹口是重點目標,窗外警報聲和炸彈聲不絕,使她處在極度的驚慌之中。也許正是這種特殊的胎教,造就了我的過於敏感的天性。母親懷我時身體不好,分娩後沒有奶水,我是靠奶粉養大的,因此體質也比較弱。我生下後不久,一家姓毛的鄰居不慎失火,把整幢房子燒了。其後這個鄰居投靠他的哥哥,把我家也介紹過去,於是我家搬到了侯家路,住進了他哥哥當二房東的住宅裡。事過十多年後,母親還常常不勝懷念地說起虹口住宅的舒適,而對毛家的闖禍耿耿於懷。我是絲毫不記得我的誕生屋的情形了,受母親情緒的感染,我總把它想象成一幢明亮寬敞的樓房,總之世上沒有比它更美麗的房屋了。
侯家路位於上海東南角,屬於邑廟區,後改稱南市區。那裡是上海的老城,窄小的街道縱橫交錯,路面用不規則的蠟黃色或青灰色大卵石鋪成,街道兩旁是低矮陳舊的磚房和木板房,緊緊地擠挨在一起。在當時的上海,有兩個區最像貧民窟,一個是閘北區,另一個就是邑廟區。邑廟區靠近黃浦江,由於排水設施落後,每年暴雨季節,當黃浦江漲水的時候,那一帶的街道上便會積起齊膝深的水,我們稱作發大水。水是從陰溝裡漫上來的,當然很髒,水面上竄躍著水蜘蛛。大人們自然覺得不便,但我們孩子們卻像過節一樣,一個個穿著木屐或赤著腳,興高采烈地在髒水裡蹚來蹚去。對於可憐的城市孩子來說,這是難得的和水親近的機會。
上海老城區的黎明景象極具特色。每天清晨,天朦朦亮,便有人推著糞車邊走邊吆喊,家家戶戶提著馬桶走出門來,把糞便倒進糞車,一時間街上臭氣撲鼻,響起了一片用竹刷洗刷馬桶的聲音。一會兒,垃圾車來了,推車人玎玲玎玲地搖著手鈴,家家戶戶又出來倒垃圾。街道就在這刷馬桶聲和鈴鐺聲中醒來了。然後,女人們提著竹籃,圍在街道邊的菜攤旁討價還價,一片喧譁聲,開始了雷同而又熱鬧的一天。
走進侯家路某一扇臨街的小門,爬上黢黑的樓梯,再穿過架在天井上方的一截小木橋,踏上一條窄窄的木走廊,我家便在走廊的頂頭。那是一間很小的正方形屋子,只有幾平方米,上海人稱做亭子間。頂上是水泥平臺,太陽一曬,屋裡悶熱異常。它實在太小了,放兩張床和一張飯桌就沒有了空餘之地,父親只得在旁邊拼接出一間簡易屋子,用作廚房。現在我完全無法想象,那麼狹小的空間裡是怎麼住七口人的,但當時卻絲毫不感到難以忍受,孩子的適應性實在是超乎想象的。
從街上看,120號是一扇小門,走進去卻別有天地,其實是一座頗深的二層建築,住著十多戶人家。二樓主體部分基本歸毛家使用,小木走廊上的幾間小屋以及一樓的房屋則租給了其他房客。樓下住著幾家湖北人,常聚在一起搓麻將賭錢,樓上的居民就向警察告發,因此樓上和樓下之間充滿敵對情緒。夏天的夜晚,二樓的居民經常在屋頂的水泥平臺上乘涼,毛家叔叔喜歡講鬼故事,我每每聽得毛骨悚然,不敢回屋睡覺。他還講過一個徐偉長的故事,說是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