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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抱在腿上吃著纏糖。那糖真甜,染得她的小手俱是粘粘的甜漬。她拍到爹爹的左袖,那裡便映上幾個小手印,淺灰的,點點圓圈,很是好玩,於是她便左拍右拍。那時爹爹只管自己喝酒,也並不理會她在做什麼。
她曾經一度以為爹爹的酒很好喝,於是一次偷嚐了口,卻發現實在是苦極了,她不知道爹爹為什麼喜歡苦的東西。正如同她一直不明白爹爹為什麼老喜歡吟那些句子,什麼“清輝照無眠,共道人間惆悵事,不知今夕是何年”,什麼“寒光照美酒,入我夢魂來”,她那時不懂,只覺爹爹並不開心。現在那麼多年過去了,她也長大了,但卻依然不懂,只是深深記著那種不開心原來叫惆悵。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喝著酒,等她迷迷糊糊地看向四周,人不知不覺都漸漸散去,整個俯園只剩下靜靜地瞧著她的齊流泠與許樂湛。
唔,她揉揉眼,發覺眼前本只有一顆腦袋的許樂湛變成了兩顆腦袋,齊奶奶的更甚,都成了三顆了。
“奶奶,她喝醉了。”輕淺的聲音低低地傳過來,帶著點嘆息。
“她也有心事。”齊流泠的聲音也有著一絲不解,本以為這麼個嫻靜單純的丫頭是不會有心事的。
“我聽她方才在唸‘共道人間惆悵事,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詩句,卻又支吾著‘不懂,不懂’的胡話。”他看著蘇綿翼緩緩趴到桌上,辨不清心中是何滋味,有些莫名其妙的泛酸。
“瞧她這個心性,也知愁麼?”齊流泠看著她搔臉的憨態可掬,不由笑說。
許樂湛也輕笑起來,“大約是不識的,只怕是曾聽某個人這麼說過,讓她記在心裡了。”他說著這話,但心裡卻微微有些梗,是什麼人讓她記住了醫道以外的話?且記得那麼牢,醉了也在叨唸?
“嗯。”齊流泠重重地點頭,“此人應該是她心中所念,連醉了都這麼懷念。”
許樂湛轉開眼,裝作沒聽見,只是吩咐了聲剛收拾完東西回來的扶疏,“扶疏,把蘇姑娘送回房睡吧。”
“是。”扶疏微笑著走過去輕輕攙起軟乎乎的蘇綿翼,往東二間過去。
齊流泠看著她們離去,神色也凝了下來,“湛兒,你真的打算冒險試試麼?”
許樂湛清雋的臉龐在月光下仿似覆上了一籠煙紗,帶著點晶瑩之澤,渾如玉彩,“奶奶,我會活下去的。”他答應了蘇綿翼,他會要活下去,堅定地活下去。
齊流泠驚喜地看到孫子眼中的那點點決心與準備,像是他十五歲那年因寫了《糴糶方論》而被高官問話時的那種神情,這麼的從容不迫,這麼的自負。她含淚笑說:“好,好。這我便放心了。”
許樂湛看著這濃濃月色,語氣清淺,“奶奶,孫兒這未做的事與未做完的事還多著。”
齊流泠看著他眼底的一絲柔軟,不禁迷惑,未做完的是指簡章的事,這未做的事又是指哪樁呢?
清晨,蘇綿翼張開眼,卻見窗外日光遲遲,已近巳時,她豁地坐起身,暗惱自己睡過了頭。那藥還未煎呢!她披衣起身,心裡雖急,但手上穿戴梳洗卻並不馬虎,翻好了領子,又細撫平襟口,再折過袖邊,拿篦子將頭髮梳順,再以荊釵細細挽起。臨出門前,再拉了拉裙襬。
至巳半,她終於拿著已經遲了的藥過去許樂湛的臥房。
許樂湛正在看書,見她拿了藥碗進來,不由皺上了眉,“這一個早上改喝兩次了?”
兩次?蘇綿翼直覺不對,將藥擱了便坐到床榻邊,扣住他的脈門,便行診脈。許樂湛也隱隱覺出些不對勁,想了想,便沉聲吩咐,“扶疏,今兒早上的藥是誰送過來的?”
扶疏是個伶俐人,一見問必知是早上的藥出了問題,忙回道:“是許溫,他說蘇姑娘在大清早把藥交給他,讓他煎好送來的。”
“許溫?是兩年前入府的?”許樂湛對於這些人事特別敏感。“傳他過來。”
“不必了。”蘇綿翼抬起頭,朝兩人溫順地一笑,“他這藥的份量還不夠呢!以後你就順道也喝他的藥吧!”
許樂湛眯細了眼,朝扶疏使了個眼色,扶疏立刻退下。
“他用了什麼藥?有些臭。”在確知其實於他無害時,他出口抱怨。
蘇綿翼抿唇一笑,“是我計劃內的藥,是有些臭了,但是量還不足,如果是我來下,你得捏著鼻子喝下去。”
許樂湛立時把才出去的扶疏給叫了進來,“你日後不必管他,他若送藥就叫他送進來便是。”相比之下,他情願喝那人送的。好歹還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