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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顧一聽就聽出那是女孩群裡的一個頭目。
另一女孩說:“在家,我看見小顧阿姨關窗子的。”
“可能睡著了。”
“再敲敲看。”
這回不那麼客氣了,敲得比帶走楊麥的那幫人還橫。
“誰呀?”小顧問,她怕她們把鄰居敲來了。
“小顧阿姨,開開門!”她們七嘴八舌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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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我睡了!……”
“跟你借假辮子!”
小顧前一年剪了辮子,女孩子們時常向她借辮子去裝鬼。小顧裝著很不情願地開啟箱蓋,聲音弄得很響,同時小聲叫黃代表馬上穿衣,躲到立櫃裡去。然後她套了件舊裙子,把門拉開。
“喏、喏……!”她用辮子挨個抽著女孩們的腦袋,同時讓她們看清空蕩蕩的屋,那空蕩蕩的床上她剛才睡的是素淨覺。女孩們的眼睛毫不掩飾地向她身後探,個子小的索性明目張膽地佝下身,從她撐在門框上的手臂下面窺視進去。她看到女孩們臉上的疑惑和失望,感到一陣虛弱,正要打發她們,一個女孩說請她去幫著安一個電燈泡。
小顧為這個能討好她們的機會一陣暗喜,便接過女孩遞上來的電燈泡跟她們來到女廁所。女廁所裡燈泡癟了,在凹字樓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女孩們卻堅持要小顧把那個燈泡裝上去。梯子已架好,手電筒也為她舉起了,小顧只得爬上去。她不知道此刻女孩們正順著手電光往她裙襬下看,然後她們相互使個眼色,終於證實了,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連褲衩都沒來得及穿。
楊麥的勞改營在北方一座煤城,楊麥的工種是洗煤。按照事先定的地點,小顧在大食堂後面等他。聽到一聲咳嗽,小顧抬起頭,見牆拐角遲遲疑疑地閃出個影子。臉似乎是洗過一把的,兩個鼻孔卻漆黑,因此小顧一眼看去,三年不見的楊麥有兩個陰森猙獰的大鼻孔。她動也不動地瞪著他。
“傻丫頭!”楊麥笑了。從那層煤汙後面笑出的是三年前的楊麥,不止,是十年前的。他和她頭一次在百貨大樓邂逅時的楊麥。
由於黃代表的關係,小顧在附近的駐軍營地找到一張鋪,同屋是其他三個軍隊探親家屬。軍營離煤礦十來裡地,一路有各種各樣的車可以搭乘。每天下午四點,小顧藉軍營的大灶做些菜,等楊麥下班兩人就在大食堂後門面對面蹲著吃。楊麥漸漸恢復了原先的身量。兩人聊他們認識的人,誰自殺了,誰離婚了,誰被解放了。小顧說話還像曾經那樣,一個句子沒講完,下一個句子又起了頭,常常順著枝節跑得太遠,自己會忽然停住,換一口氣,再去找她的邏輯。而邏輯往往越找越亂。楊麥就笑眯眯地看著她,哪個女人能像小顧這樣,活多大一把歲數還滿身孩子氣。他忘了小顧的講話方式曾經怎樣讓他發瘋。
最後一天下午,小顧把一疊補好的乾淨衣服交到他手裡,他捺住小顧的手哭起來。小顧也淚流滿面,一邊掏出自己的手絹為他擤鼻涕,一邊安慰他,沒人再會打他了,她找的關係很硬,跟這裡的管教都私下關照過。楊麥搖搖頭,表示他不是為這個哭。小顧把嘴貼到他耳朵上說她正在活動爭取讓他回原單位“監督改造”。楊麥點點頭,卻還是抽泣不止,兩眼無神地盯著對面的牆。小顧催問他,到底傷心什麼。他隔五秒鐘狠狠抽泣一下,什麼也不說。小顧只顧逼他,哄他,沒顧上去照看她給他帶來的一飯盒豬油被食堂的兩條狗舔得淨光。
小顧告別時楊麥就那樣看著她,眼神死死的。那是擁抱,親吻,甚至交歡都不能及的親密,讓彼此都堅信,他們做到了至死不渝。
等小顧走遠,下坡,消失在運煤卡車捲起的大片黑煙裡,楊麥想他剛才險些全向她招了: 他和那個女老師的秘密戀情其實一直延續到楊麥入獄。
小顧是在天剛黑時離開楊麥的。這時她才大把鼻涕大把淚地放開大哭。她哭第一眼看見的那個判若兩人的楊麥,哭他一身傷疤兩個黑洞洞的大鼻孔,還哭他原來不曾有的動作,表情,說話聲氣,也哭他消失了的氣質,姿態,笑聲。他那樣微微笑地聽她說話,眼神軟綿綿的像個冬日裡曬太陽的老奶奶。而她卻愛那個總有一點渾的他,對她永遠搭一點架子,發一點小脾氣,在她裝深沉時以食指和中指鉗一鉗她屁股蛋的楊麥。
哭著哭著,小顧忘了時間,忘了截車,也忘了路上的標記。天已經完全黑了,最近距離的燈火也有幾里路遠。一輛腳踏車在她身邊停下來,說她一個女人家好大的膽子,怎麼敢一個人跑這兒來。小顧看騎車的人三十來歲,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