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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或畫家的妻子們便你捅捅我我推推你。她們起先妒嫉過小顧的青春美貌,丈夫們看小顧時的眼神和看其他女人完全不一樣。那發綠的眼神把男女之間的關係剎那間降到最本質最純粹的位置。這些妻子們看著長眉秀目的笑柄小顧,心想她在男人們那裡只剩下一個價值,就是上床。
不過後來的事實證明,小顧那一項價值相當偉大。
小顧對這些妻子們總有幾分怕,也有幾分崇拜。她們多數是文化館、圖書館、電影資料館的,剩下的是話劇團和京劇團的,還有兩個是地方戲劇院的,因為口音重顯得不入流。小顧毫不知道這些女人們暗中是你死我活的,拼殺的武器是她們的丈夫。丈夫的名氣、級別、稿酬數目決定武器的精良度。小顧怎能料到,這些女人連穿一件新衣,戴一款新首飾,心裡都是惡狠狠的,想著如何不露痕跡地將丈夫新獲的知名度和版稅透露出去。小顧只是苦苦模仿著她們穿戴談吐,做著她們永遠的底限: 水平再低還能低過小顧?
一天晚上,小顧把兩隻腳丫泡在洗腳盆裡,黯然神傷地搓。楊麥看著這一對長在成年女人身上的嬰兒腳丫,既想愛憐她又想弄痛她。小顧卻肩膀一擰,推開了楊麥。楊麥覺得那肩與腰肢表達的委屈簡直讓他腸根子作癢,讓他把難得動用的臥房密語也動用了。他直接把小顧從洗腳盆上抱起,嘴裡“肉肉長、肉肉短”。沒等到床邊,小顧突然眼淚汪汪起來。問她怎麼不妥,她說:“你比渥倫茨基還壞。”
“誰?”楊麥問,手一撒,小顧落在了床上。
“安娜的情人,渥倫茨基。
楊麥此時已站直了身體,兩手吊兒郎當地架在腰上。
“那你就是安娜·卡列尼娜了?”楊麥鼻翼擴張,吃了一口餿飯似的。
小顧看著他,然後長睫毛一垂。
楊麥“咚咚咚”走到房間那頭,又“咚咚咚”走到這頭,站在朝凹字形天井的大窗子前面,心想這下完了,非離婚不可了。不讀書的小顧蠢是蠢,畢竟可愛,讀了點書,她可叫我以後怎麼受?
小顧此刻側過身,躺得曲線畢露,悲劇性十足,想來安娜臥軌,一定非常婀娜。“百貨大樓你瞅著的時候,就跟渥倫茨基瞅安娜一樣。現在呢?”
楊麥說:“以後不得了了。你還要做瑪絲洛娃、娜塔莎。”楊麥是北方鄉下人,念那些洋名字時企圖念得洋氣,舌頭該翻滾不該翻滾一律都翻滾,因此出來一種又侉又醜陋的聲音。他一面說一面心裡納悶,我這麼認真幹什麼?她想鬧知識分子式的夫妻風波,我還陪著她酸呢。
楊麥想明白了,從視窗轉回身,見小顧還在床上臥軌。他晃晃悠悠上去,只當什麼也沒發生,該解她衣釦照解,該拉燈繩照拉。隨她去滿嘴滿身地排練演出,越來越深地進入角色。她演著頭一次偷歡的安娜·卡列尼娜,黑暗裡身體也開成一朵大牡丹花。楊麥想,隨她怎樣離題八丈地去讀小說,實惠反正是落在我這兒。
從此後再出現這種局面,楊麥只當沒聽見,沒看見,該抽菸抽菸,該喝酒喝酒。光憑小顧買菸買酒的本領,楊麥也離不開小顧。小顧在這凹字形樓裡低人一等,在百貨大樓可是一個天使,所有人都認為她聰明絕頂,美麗絕倫。小顧工作年頭不多,卻把百貨大樓內外編織成一張嚴謹、精密的關係網。她把楊麥出版的連環畫送給黨委書記的小兒麻痺症女兒,又請黨委書記幫著採購科長的老婆調動工作,採購科長送她兩丈毛嗶嘰的謝禮,又被她剪下一半來送給了人民醫院副院長,從此百貨大院的職工看病就不必半夜排隊掛號。
像所有凹字形樓裡的人一樣,小顧也把兩個孩子養在父母那裡,她有足夠的自由和時間讀書、看戲、聽音樂。她找了個老師,開始學拉提琴。也弄了副畫架子,學畫炭筆素描。她漸漸淘汰了紅色或粉紅的衣服,學著名角兒朱依錦一律穿白色或黑色,裙子不是極窄就是長及腳踝。頭髮不再打成兩根辮子,而是在腦後盤一個大餅,別一把玳瑁大梳子。原先她之所以賞心悅目,因為她從相貌到衣飾色彩都像一副農家年畫,現在臉還是年畫的臉,身上卻一襲縞素,半巫半仙,成了一個漂亮的衝突。別人覺得她終於有氣質了,楊麥畢竟比一般人見識好些,他懂得協和、統一才是美。與其有這麼個裝腔作勢,能拿出手去和其他裝腔作勢的妻子們媲美的楊夫人,他寧可要原先璞玉渾金的小顧。
小顧自己卻認為楊麥不再對她“親親”、“肉肉”、“心肝”,是一種尊重的表現。楊麥寫得苦惱的時候,或畫不下去的時候會和小顧談談樓中其他人的事。教她怎樣在那群妻子中含沙射影、指桑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