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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鬧,想給我們分隊多鬧點白糖補助。”
兩人都誠意地把自己行為的合理性找出來,告訴對方。我們那時都是這樣,答非所問不打自招,讓自己的行動在別人那兒完全不存在盲點。
小穗子提著沒有分量的暖壺軀殼往回走。院子中央,兩棵大洋槐禿了,剩的就是一個個裹在葉片巢窩裡的蟲,一顆一顆垂吊下來。她透過珠簾一般的蟲巢,看著冬駿的窗子,窗子在一樓,從南邊數是第七個,從北邊,就是第八。正像冬駿在男集體舞佇列中的位置,中不溜的身高,不好不次的舞功。窗子還亮著,光線微微發出淺綠。排級軍階的邵冬駿有特權用帶淺綠燈罩的檯燈。
小穗子發現自己在往那溫存的淺綠燈光走。這是一個妄為的舉動,小穗子也成了空了的暖壺軀殼,沒深沒淺地接近燈光下的年輕排長。
她在離冬駿窗子一米遠的地方站住了。然後她輕輕叫了一聲:“冬駿。”她不知道她身後站著的另一個人。矮矮的水龍頭從一截斷牆裡伸出來,高愛渝就站在牆後面。她一手撐在胯上,隨時要把一口啐罵吐出去。她已斷定這場兒女把戲中,十五歲的小妖精該負主要責任。多麼可怕,才十五歲,已有這樣的膽子,半夜三更去敲男人的窗子。
小穗子遲疑地又喊一聲:“邵冬駿!”
淺綠燈光滅了。連高愛渝都看出小穗子哭了。小丫頭在黑暗裡一聲不吱地哭了十分鐘,慢慢轉過身往自己宿舍走去。眼淚流得又多又快,順著下巴滴到軍裝的胸襟上,汪出冰涼的一灘。半年前她的手觸在電纜上的感覺,此刻才真切起來。
對邵冬駿排長救她的事件,小穗子的印象和我們略許不同。她的印象是這樣的: 一個矯健的身影將她推開後,又把她抱住一會,同時迅速將她察看一番: 她的喘息、眨眼,她纖毫未損,他才放心地把她擱下。離開他汗溼的懷抱時,她看見他的眼睛起了變化。濃妝的掩護下,他就那樣看著她。他把一種保護式的專有權以這目光烙了下來。小穗子這才發現冬駿和她曾經的每一次相互注目,都暗暗為此刻作著鋪墊,每一次不經意的談話,原來都含有言下之意。他的眼睛總跟著她,才在她觸電時及時救下她。他嘴上罵罵咧咧,眼睛卻是另一回事。一直到幾年後,她回想這時的感覺,才明白冬駿的眼睛其實在表白,一場驚險中他得到了無可名狀的甜頭。大家離開嗡嗡鳴響的搖頭電扇,直奔他倆過來,評論剛才的事件: 要不是邵冬駿英勇,小穗子已成一股青煙了。他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往幕邊送。一共幾十步路,他帶汗的掌心在她的手腕上越來越緊,他們的關係忽然出現了突破。他在她上舞臺的最後一刻,兩手托住她的腰。她回過頭,看著他。那是不顧後患,不顧死活的一瞥。突破完成了。兩人都有些受用不住,渾身骨頭都輕了。他在她耳邊說:“好好跳,為了我。”
那六個字在交響樂的伴奏中是六聲單調平直,樸實無華的定音鼓。
小穗子對整個事情的記憶尚不完全停留在以上的印象,它在她快樂時是加倍浪漫的。而她一旦痛苦,就如此刻,那記憶便誇大得失了真。失真變形的記憶,是小穗子這類人不幸的根源,我們和小穗子本人都是在很久以後才明白了這一點。小穗子就那樣站著,棉衣領子浸透淚水,墊著她的下巴。她感覺一個人走到了她背後,但她不想理會。
“在收衣服吶?”背後的人問。
“嗯。”
晾衣繩空蕩蕩的,一頭飄著炊事班兩條襤褸的圍裙。
“今天好冷。還在外頭傻站著?”
小穗子說頭有點疼,想吹吹冷風。她不把臉給高分隊長看。
“要不要去把衛生員叫起來,整點藥吃?”高分隊長問道,對小穗子的瞎話挺配合。
“不用,”小穗子飛快地把臉在肩頭蹭一把。“站一會就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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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曉得穿棉大衣,凍死你!”高分隊長溫暖地斥道。“呼”的一下,小穗子身體一重,已在充滿高分隊長體溫和雪花膏氣味的大衣下面了。
“站站就回去,聽到莫得?”
小穗子說,“嗯,聽到了。”
不久高愛渝又到院子裡,端著腳盆,把水使勁一潑,說道:“這個死女娃子,要下霜嘍,腦殼不疼也要凍疼了。回去睡覺,熄燈號吹過一個鐘頭了!”
高分隊長聲音有點惱火,一再壓都壓不住。小穗子如果今晚上出來什麼不測之舉,會打亂她的全盤計劃。她的計劃是要看到這個小丫頭的充分表演,同時也要邵冬駿把小姑娘所有情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