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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偷竹筍的秘訣。竹筍在地下根連根,拔一棵筍,會牽動整個竹園,搖擺和聲響能傳到幾里路以外,這就是她們遭了漢子埋伏的道理;他遠遠地順著竹子的響動就摸過來了,但竹筍又比什麼東西都脆嫩;一踢,它起根部折斷,卻悶聲不響斷在筍殼裡,你只需再走一趟,沿途一根根拾那些折斷的筍子就行。萬一碰到人,誰也逮不到你的贓,一眼看上去,誰看得出你那麼陰,不動聲色把筍全毀在一層層的筍殼深部?
女孩們按外公說的,照原路走回去。走了半里路,拾的竹筍她們書包已盛不下了。她們對外公的景仰,頓時從抽象轉化為具體。原來外公是個精銳老賊,紅軍裡原來什麼高明人物都有。
穗子這時站在女孩們的群落之外。她見外公的目光在白色濃眉下朝她眨動一下。那是居功邀賞的目光,意思是,怎麼樣?我配做你外公吧?
就在穗子採來的竹筍經過醃製和晾曬,成了每天餐桌上一隻主菜時,那個抄家頭頭完成了對外公的調查。他一直有更重大的事情去忙,抽不出身來處置外公這樁事。這天他突然有一個消閒的下午,便帶領一群手下跑來了。他們不進門,黑鴉鴉站在門口。頭頭大聲宣佈有關穗子外公曆史的重大疑點。根據他的調查,穗子的外公曾給李月揚做過副官,在一場圍剿紅軍的戰鬥中負傷,從此加入紅軍。但那場戰鬥中,紅軍的傷亡也很大,因此穗子外公便是一個手上沾滿紅軍鮮血的白匪。頭頭沒等穗子和外公反應過來,便一步上前,拉開抽屜,拎出那張別滿勳章的綠氈子,他一手高舉著綠氈子,對逐漸圍上來的鄰居說:“大家看一看——這裡面沒有一個是真正的功勳章,充其量是來路不明的我軍的紀念章。所以他所謂的‘戰功’,是第一大謊言!其餘的謊言更荒謬;這兩個,是德國納粹軍人的獎章!”
外公說:“你奶奶的,你才謊言!哪個不是老子打仗打來的?”
頭頭說:“打仗,要看打什麼仗。……”
外公拍拍桌子:“日你奶奶,你說是什麼仗?收復東三省是謊?打過鴨綠江是你奶奶的謊?……”
頭頭不理外公,晃著手上的綠氈子,大聲說:“今天,我們揭開了一個偽裝成‘老英雄’的敵人,一個老白匪!”
鄰居中有人搬了把椅子,頭頭便一腳站上去。所有金屬徽章在他手裡響成一片。他的手勢非常舞臺化,指在外公頭上說:“這個老匪兵,欠了革命的血債,還招搖撞騙,偽裝成英雄,多少年來,騙取我們的信任和尊敬。”
外公的白眉毛一根根豎起,頭不屈地搖顫,他忽然看見不遠處誰家做煤球做了一半,大半盆和了水與黃泥的稀煤擱在廊沿下。人們只見一道烏黑弧光,從人群外划向那頭頭,外公的矯健和頭頭的泰然都十分精彩,人群“嘔”地哄起來。頭頭不理會自己已成了一個人形煤球,手指仍然指住外公:“大家記住這個老白匪,不要讓他繼續行騙。”
頭頭的幾個手下把外公捺住。外公聲音已完全嘶啞,他說:“我的‘殘廢證’是假的?!我身上鬼子留的槍傷,是假的?日你二爺!”
鄰居們打來水讓頭頭洗渾身的煤。他們大聲地招呼著他,一下子跟他自家人起來。人們把外公推進屋裡。外公說:“你們找黃副省長打聽打聽,有沒有我這個部下!”
鄰居中一人說:“黃副省長死了七八年了。”
他們把外公攔在門內。隨便外公說什麼,他們唯一的反應就是相互對視一眼。他們要外公明白,人之間的關係不一定從陌生進展為熟識,從熟識向陌生,同樣是正常進展。這段經歷在穗子多年後來看,就像一個怪異的夢,所有人都在那天成了生人。這天之後,有的保姆哄孩子時說:“再哭那個老白匪來了。”那天之後的一個午睡時分,嗡嗡叫的蒼蠅引來一個換麥芽糖的。穗子拿了牙膏皮出去交易,見她曾經熟識的女孩們為一大把徽章在同販子扯皮,販子說那兩個德國徽章不是銅的,換不了麥芽糖。
穗子不清楚外公的殘廢津貼是不是從那天開始停發的。她在那個夏天給父母寫了信,說她非常想他們,還說那次傷母親的心,她一直為此不安。穗子在這個暑假跟父母的通訊中,一個字都不提外公。但父母還是知道了外公的特殊食品供應已中斷了。
穗子父母決定領走女兒。他們跟穗子私下裡長談了幾次,要穗子深明大義,父母對於孩子的權力至高無上。他們說長期以來他們被迫跟女兒骨肉分離,穗子和他們一樣,感情上的損失很大。現在是彌補這些損失的時候了。母親說:“我們太軟弱了,讓自己孩子給一個不相干的老頭做伴。而且是歷史不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