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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爬起來,拿了桌上的老花鏡和筆記本,回到被窩裡。一想,應該為自己泡杯好茶,又是背心褲衩地去翻茶葉。再回到被窩,他覺得茶和煙的味道從來沒這麼好過。本錢好,主要是本錢太好了!
王林鳳在“斑瑪措”三個四仰八叉的大字後面畫了一排驚歎號。
當天他向何小蓉佈置,去向軍馬場被服科借一套新軍裝,一件白襯衫,要讓斑瑪措馬上出落成一個文藝女兵。
蕭穗子和小蓉把斑瑪措帶到軍馬場大浴池洗澡。場裡女牧工少,所以她們三人泡池子泡了足有一上午。小蓉兩隻袖珍手蠻得很,給把斑瑪措搓澡搓得一身火紅。斑瑪措像頭任人宰割的牛,叫坐著就坐,叫趴著就趴。小蓉咬牙切齒地說:“搓掉了一層‘斑瑪措’,又搓掉
一層‘斑瑪措’……這個‘斑瑪措’咋還是這麼一大坨?”
蕭穗子就笑。她開始擔心小蓉這種俏皮太惡毒,斑瑪措的自尊心會受不了,不過一會她就發現她的擔心多餘。斑瑪措乖乖的,有一點羞澀,那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成了小蓉的一份重活兒。
然後小蓉舒舒臂,展展腰,長出一口氣說:“看嘛,硬是搓小了一圈。”
斑瑪措此刻坐在池子邊的水泥長凳上,水齊她胸。小蓉站在齊腰深的熱水裡喘氣,喘得誇張,胸脯前進一下,後退一下。斑瑪措小心翼翼伸出一個指尖,伸向小蓉。穗子和小蓉不知她要幹什麼,那尖指輕輕觸在小蓉身上。
小蓉癢得一抽身,笑起來,斑瑪措鄭重地說:“好白喲,好像白瓷碗碗喲!”小蓉才不吃虧,嘻嘻哈哈要把斑瑪措那一摸找回來。水面浮一層奶脂般的老垢,卻不妨礙她們瘋。天下女娃洗澡總是很瘋。二十八歲的共產黨員何小蓉一瘋就瘋成了十來歲,兩個圓而翹的小Ru房直顛。蕭穗子想,以為穿著衣裳的小蓉漂亮的人們,應該看看此刻的小蓉,否則錯過得太多了。
小蓉和斑瑪措你掐我一下,我捏你一把,從高興玩到半惱。小蓉翻臉地捂住自己的右胸,說斑瑪措下手沒輕重,擠牛奶的勁也用上來了。穗子便猛和稀泥,說小蓉先往斑瑪措小肚子上踢的,然後捺著斑瑪措的頭給小蓉鞠躬道歉。
小蓉生氣沒長性,爬上池子就開始猛抒情了。小蓉唱歌和她外形很像,小號女高音,極漂亮,尤其在澡堂子裡唱,一個個音符圓溜溜地到處滾動,撒了一把珠子似的。斑瑪措赤裸著偉岸的身體瞪著她,自慚形穢起來。然後她瞪著小蓉把毛巾擰成一股,嘴裡叼著梳子,兩手拉住毛巾的兩端,“劈劈啪啪”地打著頭髮上的水珠。小蓉簡直給她看成了一出大戲。
啟程回成都的早晨,場長乘自己的吉普來了。他臉色很難看,說場部一個科長遭一個知青報復,大腿中了一發“三八”槍彈,他的吉普要送傷員去成都動手術,因此文工團一行人就不必搭乘長途汽車了。
一開啟車門,鑽出刺鼻的血腥和碘酒氣味。人勉強塞進去了,行李卻怎麼裝怎麼多出來。三個人的眼睛都看著斑瑪措的牛皮口袋。王老師首長似的說:“輕一輕裝,啊?當兵打仗要甩掉包袱嘛。”
斑瑪措不懂什麼叫“輕輕裝”,仍把牛皮口袋抱在懷裡。小蓉上來捏捏牛皮口袋:“什麼東西呀?我當兵的時候一雙老百姓的襪子都沒往部隊帶。”
斑瑪措這下明白了,抱著口袋往後一犟。
小蓉想,好了,民族矛盾就此開始。她把下巴一抬,說:“開啟。”
開啟的牛皮口袋讓大家看不出所以然。裡面什麼都有;什麼都不齊全。幾隻小孩的靴子,上面鑲的圖案已掉的差不多了,幾塊皮毛,一些卵石,斷了柄的梳子,舊藏袍,節日穿的彩色普氈,家織的羊毛線。
小蓉的表情在說,明明是一堆垃圾嘛。但她嘴裡的詞還是用得很當心。她告訴斑瑪措新兵從裡到外必須新,連褲衩都要穿軍用褲衩,所以一般不允許新兵帶太多行李。
斑瑪措站在漸漸升高的太陽裡,特號的新軍裝閃著綠光,軍帽在箱子裡壓了多年,此刻成了扁扁一片,掛在她一大堆頭髮上。看上去衣服不是她自己的,整個人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三個人都想,把這麼個斑瑪措帶回文工團,可不大拿得出手。
這時斑瑪措說話了。她說口袋裡不是她自己的東西,是別人送她的禮物,這些東西是她從小到大的收藏,現在象徵她本人,讓她帶到異鄉去。她把這話講了好幾遍,三個文工團員才陸續明白。他們想,這是一個動不動就以物寄情的民族,可以不嫌麻煩地揹著這麼沉重的象徵。
車裡的傷號牛吼一聲,說:“車子死球了?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