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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映得四周白茫茫的。腳下的路影影綽綽,白的是雪、黑的是水、亮的是冰。他順著路邊的白處走。路是開春時新修的水泥路。雖說鎮上三令五申地強調村村通工程,如果不是丁老四,村裡就是剝層皮,也不一定修得這麼快。西北風捲著雪花直往脖子裡灌,他縮了縮脖子,頭歪向一側,加快了腳步。腳踩在積雪上,嘎吱嘎吱的聲音引起了狗的警惕,旺、旺旺……起先是一隻,接下去是三隻、五隻,轉眼的工夫,就聽著村東的狗在叫,村西的狗也在叫,整個村莊的狗都叫了起來。狗的狂吠又引來了騾、馬、驢的嘶鳴,此起彼伏的聲音,把個鄉村的夜晚變成了搖滾的樂場。張文鬧不明白,兒子最近怎麼突然喜歡上了搖滾樂?砸破鑼似的,叫人一聽心裡就毛躁。這小子,不定哪根筋搭錯了。
生產隊裡的飼養處早就撤消了,可他家裡還養著大牲口,就為了種地。現如今,雖說收啊種的用機器,可山坡上那一塊塊巴掌大的地,大家夥兒根本派不上用場。怪不怪,家裡的老叫驢,如今也和他張文一樣,只要一聽兒子的那盤磁帶,不是呱嗒嘴,就是尥蹶子。這小子,整天跟丁家的幾個小爹胡攪和,老婆還說跟我一個熊樣。老天,丁老四好歹總算死了!要不然,我不光賠上兒子,連閨女也囫圇不了。就衝這,他丁老四的經錢,說啥我也得多傳上幾個。
西大街掩映在一片若明若暗的神密的夜色之中。各家各戶的大門前都掛著一盞燈。年年歲歲,從張文記事起,西大街每年都有一個月的時間,當夕陽西下,牛羊聲裡瀰漫起了歸欄反芻的青草味時,家家門前便不約而同地亮起了一盞燈。那一閃一閃的燈影裡,可否有著不再飄蕩的魂魄?那門前的老黑槐剝落枯葉的聲裡,是否嘆息著一世的悲歡?土坯牆上那一道道的裂紋,是否嵌留過老祖母那瘦弱的身影——逝去的祖先,下臨清河的樂園裡可否牽念著萬般難捨的情?情?情到何時才能了?一個小小的物件,一個小小的舉動包含了太多的牽念與寄託,它代代延續著,延續著這不了的情,不是嗎?那門前的這盞燈,它蘊涵了太多的情牽。掛燈,每年齋月裡燈。只看這燈,小時候見到的是煤油燈,後來是蠟燭、電石燈,再後來是電燈。無論風雪雨霜,這一個月裡從不間斷。直到齋滿月足時,便是一年一度的開齋節。這天,油香瀰漫了整個村西,村東的空氣中也有陣陣的香氣飄過。西大街的人,穿戴整齊沐浴一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起湧向清真寺。村東人只知道村西人正在過他們的年,卻鬧不明白這“年”,怎麼像黃河的流水一樣,只是嘩啦嘩啦的向前流,永遠也沒有一個固定的日程。
村東村西只隔一條寬闊的大街。六千口子的大村,回民約佔五百來人。他們全部住在西大街附近。村子的東北面有座龍王廟,時常有村東的老太太去燒香。遙遙相望的西南有座清真寺,每逢主麻日(禮拜五)少不了的是西大街的人去禮拜。
聽老人們說,南青山,北沙石,中間定有黑金子。這黑金子是個寶。村裡的人一代代地找,一代代地挖。有人得到了這個寶,但生活並沒有因此而變得好起來。他們付出的汗足夠把這些寶洗白,他們付出的血足夠把這些寶染紅,但是他們依舊在找、在挖,就像燈蛾撲火,就像精衛填海。沒有人知道這黑金子挖了多少年,也許是上百年、也許是上千年、也許還要久遠。雖然,張文算盤打得好,但他算不出這一代代的人到底挖了多少,到底挖了多少寶?過去的也就過去了,勿需再去算,就連最近幾年的折騰也讓精明的他算不清。
馬衛國家的院門大敝著。門前亮著一盞一百瓦的燈泡,很是刺眼。張文眯縫著眼睛,拍打了拍打身上,跺了跺靴子上的雪,徑直推門來到了堂屋。房間裡暖烘烘的,一股燒烤麵食的香氣撲鼻而來。馬衛國坐在爐口旁,用一隻筷子叉著個燒餅,正上上下下地翻烤著。
喲,他張叔,連英忙說,這邊坐、這邊坐。她起身把爐子旁邊的椅子讓給了張文。
趕早不如趕巧,老張,你這人真是好口福。看,剛烤熱乎來一個?說著,馬衛國就把烤好的燒餅遞了過來。
我吃過了。這麼晚了,咋才吃?說到這裡,他猛地拍了下頭,噢,你看我,對了,還在閉齋啊。唉,不容易啊。
他張叔,可別這麼說,大齋月裡,回回家哪有不把齋的?別說這個季節,精短短的個天,就是三伏的大熱天,推車子鋤地,咱還不是照樣把齋?你也別客氣,嚐嚐味道咋樣?
嫂子說得是。就衝這夾著香噴噴的牛肉脆燒餅,嫂子,我要早知道就不在家吃了。
哈哈,老張,這美食,你錯過了可別後悔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