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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兩個字,自然覺得刺耳,而有兩個德國軍官,也彼此作了一個鬼臉,他們沒有說什麼,可是我知道也是為“我們”二字。由此我感覺到賽之為人,沒有受過教育,對她也就有些輕視了。
賽金花手下有兩個人,一姓劉名海三,號稱劉三,會說幾句德國話,似乎是洪文卿帶著出過國的廚役(我理想),說的都是下等德國話,天天帶著德國兵到處敲詐。大家都說他跟賽勾著手,或是說賽的嘍羅。至於他詐了錢給賽與否,或分給多少,我不得而知。但他到處拿賽恫嚇人,那是無可諱言的,後被科知府逮捕。科知府名科德斯,即同德國公使克林德在東總布衚衕口遇難未死之頭等漢文參贊,他女兒現還在北平西郊。聯軍進京,各國都沒有行政機關。設在崇文門外林氏之屋內,前門在後河沿,後門在西河沿,即名曰知府衙門,科即為知府。一次賽金花找我,請我去求情。我說此事您可以求求軍官,一定可以有效。她說,我求了沒用,您再去說說吧。我說去求求沒有什麼不可,但不一定有效。我問她您二位是怎個關係,我也好措辭。她說請您最好不提我。過兩天我恰有事去找科知府,說完了話,我問了一句,就說此處有押著一個劉海三麼?他說有,即問我你認識他麼?我說看見過,沒說過話。我問他什麼罪過?他說很重。我說受人之託來詢問詢問。他樂了一樂,說是受洪夫人之託吧,我也樂了。他接著說洪夫人已求兩位少尉同我這裡衛隊軍官說過,沒好意思跟我說,但是案情很重,沒辦法!又接著說,他毀害你們中國人啦,意思是不願我再往下說。我當即問他,我可以看看這個人麼?他說可以。我同一衛兵到一大間屋子,其中押著不少的人,大多數是倚仗外國人欺害中國的,看了非常傷心。及至見了劉三,我跟他雖然是熟臉,但未說過話。他自己不敢先說,我即問他有什麼話說沒有?他趕緊就說,請你趕緊跟賽二爺說求求人情吧。我說好,即離開屋子,後來此人被槍決了。
關於賽金花(3)
其他一個也姓劉,看情形是一位開妓館的老闆。同兩個回回出資,與賽金花合夥做買賣。大致是賽金花出名出人,他們出錢。
彼時北方鐵路都被拳匪毀搶,聯軍修復,車站設在天壇前邊。一次,我因往天津運貨,到車站見德國糧臺總管,正與此位劉姓嚷嚷,實因他們賣給德國糧臺二十噸土豆都凍了。劉某聽不懂,求我給他翻譯翻譯。見一個火車都是散裝土豆,又無麻袋,焉能不凍。正說著,賽金花坐著轎車到了。她一下車先招呼我,我問她,這樣冷天你到這地方來有什麼事嗎?她說沒法子,為餬口做個小買賣呀!我說好呀,我也做買賣,這咱們是同行了,她說那我可不敢高攀。
我問她:“您都賣什麼呀?”她聽了這句話,微微姣嗔,用眼睛瞟了我一下,笑說,您說話總是帶點玩笑。我說問您賣什麼貨,怎麼說是玩笑。其實我當時沒有懂她的意思,後來才明白過來,她是把開妓館的一層意思也夾到裡面去。她這種精神是對我親近要好,求幫忙的性質。說了幾句話,她便和那位姓劉的說話去了,我便躲在旁邊做我自己的事情。後來她們交涉的沒有辦法了,她又來找我,求我給她想想法子。我說你們這土豆確實凍了,恐怕沒有辦法。姓劉的說並沒有凍。我說你這話不能隨便說,凍不凍是有準證的。
他們兩人都不知道,我說凍了的土豆已經成冰,用手一攥,經暖氣一融化是要出水的,不凍的土豆攥多大工夫也不會出水。你不信,你取一個來交給二爺(他們都稱二爺,所以我也這樣稱呼)攥一攥。
賽微嗔指了我一下,果然出水了。我說你看一攥就出水了不是,賽又指了我一下,我才又覺悟過來,我的話有語病。她問我怎麼辦?倘或他不要,真賠不起,可就要了命了。我說你得吃虧,你少要幾個錢,我跟他商量商量。姓劉的還不願意。我說你要明白,我說他若不要,你就全數扔了,一車土豆都散著,只蓋上稀稀拉拉一層稻草,焉得不凍!倘他不要,你今晚不能運出,照這再凍一夜,豈不是都凍壞了麼?賽即說那幾千塊錢都扔了,還是聽齊先生的吧,於是我約她一同去找糧臺總管。她讓我一個人去說,我說那不好,倘或說好還好,倘說不好,我便有了嫌疑,因為我是做此生意的人,怕你多心。她說你這小心眼兒可真密。我三人同到總管面前,一見面,他先說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說您不要忙,我有一點道理跟你說,你不要他的土豆當然有道理,但是這車貨再凍一夜,可就真完了。
就是真凍了與你無干,不過你們正是缺少土豆的時候,現在人荒馬亂再不易買,恐怕誤了吃。依我的意思,他凍了不過是浮面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