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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差遣。”
向喜就勢打了個哈欠。
向文成和父親相處總有幾分不自然,他在父親面前常常自覺其貌不揚,尤其當父親身著戎裝威風凜凜地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就更加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不願意與父親的眼光相遇,這使他在父親跟前就常有一種視像猶豫不決的表情。向喜或許察覺了兒子和他之間的距離,竭力想找回他和兒子之間的那種父子親情,但他終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
無論如何,向喜一家三口是愉快的,一旦找到話題,彼此都會忘記任何間離,尤其在飯桌上。
這天中午,就在向喜為文成母子夾菜的時候,一個女人大步跨進了餐廳。在向文成看來,這女人顯得很是人高馬大,她就像江中的一股浪頭朝飯桌湧來。他本能地往母親那裡閃了閃,才看清這女人跟前還有兩個孩子。小一點的被她抱著,大一點的在她手裡牽著。這女人大約在剛進門時受到了護兵的阻攔,所以嘴裡還在責罵著護兵。女人撞進門後,先把兩個孩子推搡在向喜跟前,就讓他們管向喜叫爹。
兩個孩子按照女人的吩咐,一人摟住向喜一條腿,果然叫起了爹。女人又衝孩子嚷道:“大點聲兒,再大點聲兒,你們爹耳朵背,怕他聽不清。”女人說著,拿眼睛斜視起同艾與文成。斜視一陣就又挑釁似的說,“我不是走錯了門吧,是我走錯了門,還是有人進錯了門?”
來人是二丫頭。這是她攜兒子文麒和文麟對漢口的一次突襲。原來二丫頭早就在向喜身邊安插了“眼線”,她囑咐眼線,一旦向大人身邊有風吹草動,就立即往保定發電報。幾天前她果真接到了一封電報,那電文只有一個字:“來”。二丫頭順容彷彿就是衝著這個“來”字來的,電文越簡單,她胸中的火氣就越大。
這一幕情景對於同艾來說是爆炸性的,卻也乾脆明白,不再存有懸念,向喜的“國事、軍事”也有了結果。哪有不相干的女人讓兒子亂叫爹的?
這一幕情景對於向文成來說也不再存有懸念,他已知曉這女人就是他的“姨”了,按笨花人的習慣,二房被稱作姨。那兩個小男孩,便是他的兩位同父異母弟弟了。
同艾還是感到了驚駭,她驚駭的不是這事情本身,她驚駭的是向喜會把事情瞞得這麼嚴實——兩個孩子都會叫爹了,也許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吧。她恍恍惚惚地看見他們頭戴小瓜皮帽,身著西式花呢小外套,體面,整潔,氣色紅潤,她的眼光突然瑟縮起來,又一陣恍惚,她就覺得餐廳裡沒有了她自己。
同艾看見二太太湯順容之後就昏了過去,醒來後又說了幾天胡話。向喜為她請來一個叫馬克的德國大夫,同艾吃了幾天馬克的藥,才逐漸恢復了常態。
向文成一直守在母親身邊,他們和二丫頭分住在兩個院子裡,只待吃飯時才同坐在一張餐桌旁。同艾大半不再上桌吃飯,只有向文成礙於父親的尊嚴,不得不上桌就餐。每次進餐,向文成都不知如何對待他這位從天而降的姨和兩位從天而降的弟弟。有時他試圖不加人稱地和他們打個招呼,但他又斷定,那換來的一定是二丫頭和兩個兒子不約而同的白眼。原來一張桌子上只有他才是多餘的。父親向喜也總想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但偏偏文成自己又不“趕勁”,雖然每次進餐他都加倍用近視的視力掃視桌面,唯恐有什麼閃失。但面對一桌盤子和碗,又常常錯誤百出。一次他把混入菜盤中的一根麻繩當粉條,用筷子夾住送進口中,被兩個弟弟看見,他們立刻興奮得不能自制地高聲大笑起來。他們不看文成,只看向喜,好像在說,怎麼這個人也是你的兒子?向喜並不縱容兩個年幼的兒子,他甚至為此呵斥他們。但是向文成還是感覺到,父親和他們似有一種天然的親暱,而父親對他更多的是責任和客氣。小時候父親和他都光著屁股去府河游泳的日子已經是往事了。
向文成在漢口的日子變得很沉悶。他隱隱覺得,自己終歸還是屬於笨花的吧。他不再去江邊看船隻的往來和霓虹燈的閃爍,對《申報》上的菸草廣告也減了興趣。為母親治病的德國醫生馬克就在這時走進了向文成的心。馬克的儒雅和談吐常常帶給向文成一種陌生的衝動,他想,如果這時父親問他將來的打算,他會告訴他,他要做一名醫生。
經過德國醫生馬克的調治,同艾的精神恢復到往常。她脾氣出奇的好,還常常陪王佔元的太太去聽戲、打牌。她不卑不亢地對待二丫頭,她待文麒和文麟也如同親生。向喜估計風暴已經平息,他受著同艾的感動,他想,和二丫頭相比,同艾到底是多些豁達和厚道的。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在千鈞一髮的時刻,是同艾給了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