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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室裡,一個痛楚的傷員正唱歌,他唱的完全是出於自編:“美國鬼子呀!我要……”好像美國鬼子就在他對面。唱累了,又哼起來。
女護士給另一個四川戰士(762野炮的一炮手)喂豆漿,一勺一勺的。那個傷員已臉色微紅,眼光明澈,異常平靜,並略有笑容,這是最優秀戰士的狀貌。
我和楊樺打算與樸、白二護士談。張隊長叫了白幾遍,她遲遲未來。後來來了,顯得興致不高。且說話費勁,只能說中朝協和語。她圓圓的胖臉只是往大衣的領口裡低。她是一個支書的女兒。父親參加人民軍後,母又繼父為支書,因為她的母親是勞動黨模範黨員。最近其母還來信說,一九五二年快到了,你要計劃好新的年份裡怎樣做。看看說不出別的,只得放棄計劃。楊樺蒐集民歌,再三動員,唱了一個。唱完,她起身跟指導員說,我走吧,指導員要她再坐一會兒,吃過飯走,她不肯。我猜她是惦著傷員,指導員還是不讓,急得她要哭了。我說你回去幹什麼,是否要開會?她說:“不是,我還有工作呢,有三個才開過刀。”指導員說:“有人護理呀,已交給別的人了。”她還是不肯,顯然她不放心,傷病員是如何繫著她的心!我看這情形,才提議讓她回去。她敬了禮馬上出去,我很想看看她的情形,就推門出去,見她小跑似的走著,走幾步還小跑一下,已經走出好遠了。我跟在她後面,到了她的病房,我看見她一進去,就忙跑到嚴重的傷員那裡,這時有幾個傷員問:“小白,你到哪去了呀!”這親近之情,簡直像兒子對母親的感情,真像一個老鳥回窩一樣。她一個個地問著,她一來,看出傷病員像增加了許多安慰。她用極其溫柔的聲音俯在傷員的臉上問:“吃飯了沒有?”因為她要吃飯,又給傷員說:“我去吃飯了,晚上還是我值班!”“唉,怎麼白天值班,晚上還是你值班呢,不會把你累壞嗎?”傷員也在擔心她。
她出去後,一個傷員說:“她真耐心呀,不知道累,給她立功吧。”
有一個傷員剛行過手術,取出的炮彈皮還在懷裡放著。我說:“你還儲存它做什麼?”“我要好好保留,我傷好了回來再還給他們。”顯得異常仇恨。
晚上,開五個朝鮮女護士的座談會,只是語言不通又拘束,幾無結果而散。她們個子都很低,穿著厚厚的棉軍衣,真像一個個的小炮彈。一個姓沈的女孩子,臉胖胖的只是笑,她在戰爭前兩年就參加了游擊隊。我問她願不願到中國,她說,朝鮮解放後去看看。我開玩笑地說,現在去看看好不好,她說不去,祖國現在戰爭呀。問起她們去年的困難,她們都說不困難,只是話不懂,困難。我問:“別的沒有困難嗎?”“沒有。”我問:“嫌髒臭嗎?”“嫌什麼髒臭呢!”可見朝鮮人,是有著比我們更焦急的心境,更沉重的擔子。他們似乎沒有我們松心,雖然我們也擔著這個擔子。
有一個姓安的女孩子十七歲,她唱得真美極了,叫她留在這裡唱一唱,她不願,可見朝鮮人也不太開放。
今天本是專訪朝鮮護士,但收穫不太大。只是白孝玉給了我很深刻的印象。她不是任務觀點,完全是一種堅實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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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三十日
晨,起得晚。下午和晚間與手術隊的幾個女護士談話,頗有收穫。她們過去是被人稱為小姐的,而現在如果有人這樣稱呼,她們會感到是一種侮辱。曾幾何時,不這樣稱呼,是她們所不滿意的呀,變化得多快。
熱情,愛笑,是現在她們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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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三十一日
今天和於桂芝談話。這位姑娘是一個苦命人,她跟一般的戰士相同,時時想著以前的苦,覺得現在並沒有怎麼苦,比以前強得多。從心底裡感覺如果不是共產黨、毛主席,不知會落到什麼地步。她是這樣的老實,話也不愛多談,這是在她姑姑嚴格管教下和苦命的生活中養成的。一直到今天,還是隻會苦幹而不擅言談。不知怎的我對她有一種衷心的同情。談完後,我要她一張相片,她答應只有一張也送給我。我問她要什麼書,她說考慮一下再答覆我。
她的形象將保持在我的腦中。談過話後,她站起身來。她的綠色的襪子破了兩個洞,又套上那雙單薄的黑膠鞋走了。這時我聽說施行手術取彈片,我去看看。一看又見到於桂芝,已經穿上護士衣,戴上口罩,悄悄地站在手術檯的旁邊。她什麼時候願意休息一下呢。
昨天我和肖作信等人談過話後,我一看也是這樣,她到了手術室裡,她要桂芝去吃飯,而桂芝(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