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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媽喜歡“桐城時興歌”,以至於全部24首,她能一字不拉背下來。泉兒印象中,小媽最偏愛的,是那首《鞦韆》:“姐在架上打鞦韆,郎在地下把絲牽。姐把腳兒高翹起,待郎雙手送近前。牽引魂靈飛上天。”還有一首《素帕》,也時常放在口頭,“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這般心事有誰知。”而泉兒,最早爛熟於心的,是《塔》,“一座寶塔七層尖,年深月久造得全。我兩個相交如造塔,一磚不到枉徒然。人要工夫又要專。”每每背誦,她的眼前總浮出東城外的寶塔來。漸漸大了,十三、四歲的時候,就開始對另外的幾首感興趣。如《茶》:“斟不出茶來把口吹,壺嘴放在姐口裡。不如做個茶壺嘴,常在姐口討便宜。滋味清香分外奇。”如《天平》:“郎做天平姐做針,一頭法馬一頭銀。情哥你也不必間敲打,我也知得重和輕。只要針心對針心。”如《燈籠》:“一對燈籠街上行,一個昏來一個明。情哥莫學燈籠千個眼,只學蠟燭一條心。兩人相交要長情。”誦讀之間,莫名的情感由心而生,對歌中的境界,也淡淡的有一種嚮往。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玉佩
玉佩
除了父親,除了小媽,少女泉兒覺得最親近的,就是脖子上戴的這塊玉佩了。
玉佩是綠色的,綠到一種透明的地步。如果對著陽光欣賞,淡淡的似有遊絲在其中浮動。玉佩長方形,麻將牌大小,周邊無紋飾,中間浮雕出一隻鼠,身踡臥在地,頭壓在身下,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既頑皮活潑,又憨態可掬。一眼看去,就愛不釋手。一根細長的紅線穿起來,掛在泉兒白如玉的頸項上,尤其好看。
很長一段時間,泉兒把玉佩戴在脖子上,外面的衣領釦得緊緊的,甚至連小媽也不知道。
光緒三十三年夏末,滿打滿算13週歲半的泉兒,有一個明確的感情物件,是一見鍾情且從心裡暗戀的那種。他,就是這塊玉佩的贈送者,方復明。
光緒三十三年的安慶城,可以用一個“亂”字來概括。先是城北百花亭安徽巡警學堂起事,一個叫徐錫麟的浙江人,趁巡警學堂畢業典禮之際,突然拔一把槍出來,把巡撫恩銘大人給給殺了。而他自己,當天深夜,也被官府給剖了肚,剜了心。接下來長達6天時間,安慶城暴雨如注,下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幾乎是同時,父親的情結也低落到極點,成天黑著一張臉進門出門,連泉兒也不正眼相看。後來才知道,朝廷派來一個叫陳壁的大臣,到父親他們的度支部安慶造幣分廠考察,最後向朝廷奏了一本,強行責令安徽官府停鑄銅元。父親從廣東到安慶,因鑄造銀元而來,後改鑄銅元,雖材質低了一檔,但也還是貨幣。現在造幣廠停鑄,如同一匹正在行進的駿馬,突然衝到懸崖之邊,前面的路全斷了,下一步怎麼走,誰也不知道。其鬱悶,可想而知。
泉兒這一年尚志學堂畢業,是繼續讀書或是待閨在家,是讀官立安慶府中學堂,還是讀省城旅皖第四公學,父親遲遲難做決定。如果繼續讀書,無論哪所學堂,女生都鳳毛麟角,對於少女泉兒,會有環境的壓力。如果待閨在家,平平淡淡為*為人母,又是父親不願看到的結果。在父親的猶豫之中,泉兒茫然的無奈的,徘徊在她人生第一個十字路口。更多時候,她搬一張小竹椅,坐在院子裡,讀《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負曝閒談》、《官場現形記》、《孽海花》、《冷眼觀》之類的新小說。孤獨的文靜,寂寞的沉穩,似乎一夜之間,讓她從小女孩長成了美少女。
泉兒與方復明,就是這個階段相識的。
那時候,應該是半下午了,陽光斜斜的,透過棗樹的枝葉,花花落在地上。方復明從外面探頭進來,悄無聲,泉兒猛抬頭看見,嚇一跳,忙用雙手捂住胸口。方復明抱歉地笑笑,說自己就在附近做事,渴了,進來想討口水喝。“能給倒一杯嗎?”他問。
泉兒注意到,面前的這位年輕人,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個不高,瘦,有些單薄,也有些孱弱。一條辮子盤在頸子上,想極力表現一種男人的灑脫,但不能,仍擺不了小男孩的稚氣。但他有一副清亮的嗓音,說話時,與小媽一樣,拖著濃濃的桐城尾子。聽他說話,似有熱流心頭泛過。沒來由,突然就生出一種特別的親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