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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這鐘聲,一個接一個的僧人自大殿後魚貫而出,手掛佛珠,雙掌合什,數百人逐漸走入廣臺四周的空地,竟不聞一絲腳步聲,甚至連呼吸都聽不見,前後排成整齊的數排,垂眉靜目,寶相莊嚴。
鐘聲正來自廣臺四角巨大的銅鐘,大佛殿的殿門徐徐開啟,敬戒大師自裡面緩步而出。眾僧齊誦一聲佛號,隨即在廣臺四周盤膝而坐。
敬戒大師沿著大佛殿的白石臺階登上高起的平臺,那黃色的內袍和棕式僧服在風中依然深垂不動。
隨著他的到來,莊散柳與夜天漓都感到有種溫和的勁氣如一股無形的水流隔空而來,那劍與槍竟都有些無所適從。
夜天漓手中銀槍放了下來:“大師!”
敬戒大師對他微微合什,轉身向莊散柳和顏一笑:“阿彌陀佛,莊施主,久違了。”
莊散柳臉上陰晴不定,似是驚疑、迷惑、戒備……百味交集,然而終究還是將劍收回,單掌直立,對敬戒大師回執佛禮。
敬戒大師道:“老衲得知施主今夜會來,特地為施主備下了清茶一杯。”
莊散柳盯了敬戒大師片刻,“哈哈”笑道:“大師的其心茶苦味四溢,在下已然不感興趣了。”
敬戒大師不以為忤:“施主不妨再品一下,或者苦中別有洞天。”
莊散柳越發笑得張狂,“大師下一句,莫非就要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敬戒大師道:“阿彌陀佛,佛渡眾生!”
莊散柳似是聽到了最好笑的事情,直笑得身子發抖,再問道:“佛有捨身飼虎,稱肉救鴿,大師既要渡我,敢問是捨身,還是割肉呢?”
敬戒大師闔目微笑,在他狂妄的笑聲中指尖輕輕一彈,“當!”鐘樓之上的銅鐘發出雄渾的鐘聲,遙遙傳遍整個山寺,那笑聲便被淹沒在其中。
莊散柳驟然一驚,以他的目力,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清楚看到敬戒大師抬手的時候彈出了一粒佛珠。
一粒佛珠竟能隔空遠去,使數百斤的的銅鐘發出如此巨響,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絕對的安靜,目光集中在平臺之上。
卻見敬戒大師在平臺之上從容盤膝而坐,說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老衲此身,悉聽尊便。”
莊散柳一瞬愣愕,轉而冷笑:“大師難道真以為佛法無邊嗎?”
敬戒大師低聲念道:“兩行秘密,即汝本心,莫謂法少,是法甚深……”隨著他的聲音,四周僧人手捻佛珠,齊聲誦經。那低沉的經聲祥和深遠,如流水不斷,在整個夜空中覆上了一層神聖與靜遠,月光落在大殿之上的琉璃頂,佛殿金光,異彩漣漣。
“臨欲涅槃時。以佛神力。大悲普覆。欲攝眾生。出大音聲。其聲遍滿。乃至十方。隨其類音。普告眾生。今如來應正遍知。憐憫眾生。覆護眾生。攝受眾生。如是一子……”
莊散柳眸中全是幽冷陰暗,渾身上下散發出危險的氣息,軟劍斜指,一步步往敬戒大師走去。
周圍的經聲彷彿從四面八方往身邊聚來,每邁出一步,他便感覺自己身邊的空間收緊一分。經文逐漸清晰,好似每一個字都不過眼耳口鼻,而是直接遁入了心底,深印交錯,逐漸化做烈火紛飛,一寸一寸自低處盤繞飛旋,愈燒愈烈,愈燒愈痛,即將吞噬所有。
經聲似乎越來越快,往昔歲月,榮華富貴,尊王封侯,情仇愛恨,生死往來,在眼前走馬燈似地穿雜不休。
曾經是走馬快意少年遊,曾經是玉雪堂前花解語。
曾經是,母尊子貴,萬千寵愛人羨豔。曾經是,郎情妾意,且把風流醉今宵。
卻一朝,雨落風摧百花殘,勞燕分飛盡蒼茫。
紅衣曼舞是誰?輕言巧笑是誰?晏與臺上紅花飄落,烈火影中斷腸的酒,摧心的毒,面具之下功名利祿燻透的心,好似被一雙清透的眼睛看著,是憐憫,是不屑,是同情,是憎恨……究竟是什麼?
似看前塵,似看今生,似看往世,四處皆空。
其心茶苦,其心皆苦,情到絕處是無情。
此身非此身,此心非此心,這一身,早已是空空皮囊,大千世界諸般物相,無常生妄,真我何從?
“無歸依者。為作歸依。未見佛性者。令見佛性。未離煩惱者。令離煩惱。無安隱者。為作安隱。未解脫者。為作解脫。未安樂者。令得安樂。未離疑惑者。令離疑惑。未懺悔者。令得懺悔。為涅槃者。令得涅槃……”
隨著這不休不息的經聲,莊散柳忽然丟開手中的劍,仰天狂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