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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在剛完工的一幢新建大廈上。38層。上班的第一天,同事對我說,那裡的四部電梯,左邊最裡面的電梯,曾經關住過人。我說,如果關住了,該怎麼辦。他們說,沒有任何辦法。除了喊救命,或者大聲唱歌。
我探過頭去看,它剛好開啟。裡面吹出一股空蕩蕩的冷風。走進去的時候,感覺像一個空洞的地穴。電梯開始緩慢地上升,突然輕微地晃動起來。大家發出誇張的驚叫,我知道他們已經習以為常。可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那一刻我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能再乘這部電梯。
上班的路上,每天都會遇到一個瘸腿的女人。拎著一隻包,和我相向而過。
空闊寂靜的馬路兩邊,是脫光了葉子的梧桐樹。天空一直是陰冷的。每個人都行色匆匆。那個女人的臉,似乎在逐漸的蒼老中。有時候在擦肩而過的瞬間,我看到她的眼神。那裡有一些熄滅的灰燼。
我不知道在她的眼中,是否我也是如此。在彼此路過的平淡陰鬱的每一天。
每天我要提前一個多小時出門,然後擠車上班。這是上海生活異常普通的開端。奔波的人失去了性別和身份,象蠕動在狹窄縫隙裡的昆蟲。盲目而慌亂。有腳步停在頭頂,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踩下來。
年輕的女孩啃著乾澀的麵包當早餐,一邊把耳機拉出來塞住耳朵。有人在看報紙上的股票形勢分析。瞌睡。吵架。大聲的上海話。OFFICE男人剃得很乾淨的下巴。空氣很渾濁,聞不到剃鬚水的清香。司機扭開電臺,車廂裡響起了沉悶的音樂。
是崔健很舊的搖滾。
我的一天,就是在這樣的喧囂中開始。
很多時候,因為車廂的悶熱和路途的漫長,會感覺昏昏欲睡。飢餓和睡眠不足,使我在陌生人身體的夾攻中無法動彈。也不想動彈。只是看著車子一站站地停靠過去。
車下奔跑著咒罵著的人。城市上空瀰漫著灰塵的霧氣。攥著拉環的緊張而生硬的手指。
晚上的最後一件事情是定好鬧鐘的時間。
那個塑膠殼的小鬧鐘,在黑暗的房間裡會發出清脆的聲音。我把它埋在枕頭裡面,放在衣服推裡,或者扔在床底下。等著它象一枚定時炸彈,隨時爆響。有時候,半夜才想起來鬧鐘沒有定時,我會跳下床四處尋找。
平說,你開著燈還想不想讓人睡覺了。
我說,找鬧鐘。
你半夜三更走來走去,煩不煩。
找不到鬧鐘,我明天會起不了床。
有病。平低聲地停止了不滿。
然後突然之間,燈滅了。房間裡一片漆黑。
黑暗中我赤裸著身體在冰涼的空氣裡摸索。跪在地上,把手伸到床底下。然後我摸到了塑膠殼的炸彈。我把它貼在耳朵上。
那是清脆的吞噬著時間的聲音。
我和平在一起的時間未到三個月。他把我帶出去吃飯的時候,他的朋友對我態度溫和。在那些安靜的眼光裡面,我能讀出一些複雜的含義。誰都知道,平曾經有過許多美麗的女友。他的生活始終混亂不堪。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變得貧窮。每天抽大量的煙。躺在床上沉溺於睡眠。也許一個男人,受過非常鈍重的打擊,才會變得如此頹廢。有時候他獨自一人坐在抽水馬桶上,衛生間的門常常是關著的。
我不知道他每天在想些什麼。一個住家男人的每一天,和一個擠公車上班的女人的每一天,曖昧地重疊在一起。睡覺。吃飯。相對無言。並且互不瞭解。
然而這又有什麼重要的呢。比如一次,我們去酒店參加生日宴會。過生日的是個漂亮的女孩。很多人提示,平,你該給你女朋友夾點菜。平的筷子遲疑地伸過來,放在我碗裡的是一塊瘦瘦的雞肉。好像是脖子的部位。我微笑著把它推到碗邊。我獨自吃了許多食物。
我想我早就習慣了獨自照顧自己。
但是平依然不高興。他突然和坐在對面的一個男人吵起架來。那個肥胖的男人想請平喝酒,平脫口而出就是一句粗話,然後摔掉了一個茶杯。他的脾氣發得莫名其妙。他想衝過去揍那個男人,但身邊的人阻止了他。我用手拍他的臉,我感覺他像一隻在流血的動物,欲奮力衝出束縛著他的牢籠。
但是他不知道出口在哪裡。
也許他很想讓別人在他肚子上紮上一個摔破的啤酒瓶。只有痛苦和流血才能讓他平息。我阻止著他。我不願意看見他的傷口。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女孩曾經和他相愛。因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