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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無盡的羞辱和糾纏,從湖南湘潭一路打到鄱陽湖畔的灰山,大小數十戰,數以萬計的湘軍將士葬身疆場,失蹤降敵者也不計其數。犧牲計程車兵中,找到了屍首計程車卒家屬倒是多多少少領到了一些撫卹,少數幸運者還迎回了親人的遺體或骨灰,然而那些連屍體都找不到的犧牲士卒卻被劃為失蹤之列,家屬不但領不到分文補償,還得面對地方官府的盤問審訊,甄別他們的親人是否降敵或者逃亡,往他們的傷口裡繼續撒鹽。
死了親人領不到補償,相反還得受到牽連,那些悲痛欲絕的親人當然要找地方喊冤,找官府喊冤,找湘軍喊冤,也找當初把他們兒子、兄弟、丈夫和父親拉上戰場的曾家喊冤。所以三天兩頭的,總有那麼一家幾個苦主跑到曾家門前哭喊索命,逼著曾家還他們親人,給他們撫卹金,還有一個寡婦和一個傷心過度的母親在曾家門前上吊自殺,曾家眾人應接不暇,焦頭爛額,受盡羞辱還百口莫辯,委屈到了極點。
更加打擊曾妻歐陽氏的還在後面,意外迎回曾國藩的遺體雖然讓中年喪偶的歐陽氏喜出望外,但歐陽氏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長女曾紀靜卻為此付出了差點失貞的代價,即便風聲暫時還沒有走漏,曾家門第暫時還沒有蒙羞,但自幼剛強倔強的曾紀靜卻因此不願嫁人,不願帶著心頭傷疤和危險隱患再去禍害其他人家。
歐陽氏當然不願讓大女兒孤苦終身,但歐陽氏卻絕不容許長女嫁給別的男人做偏房,那怕這個男人是曾國藩最得意的弟子、當今中原風頭最勁的青年名將、官居二品的湖北巡撫吳超越。歐陽氏丟不起這個人,宗聖曾家更丟不起這個人!
愁雲慘霧中,咸豐八年不知不覺過去,除夕夜,一度富甲湘鄉的曾家飯桌上連葷菜都沒有幾道,家族成員也大半沒有參加年夜飯,五妯娌中有三個硬是帶著兒女回了孃家過年,就只剩下曾國華之妻守著已經面目全非的丈夫,長嫂歐陽氏強作笑顏招呼家人用飯飲酒,回到冰冷的房間後卻痛哭終夜,不明白上天為何如此殘忍,讓曾家淪落到如此處境?
三個妯娌帶著兒女逃回孃家過年絕對是聰明選擇,即便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年,也那怕是在咸豐九年的正月初一,仍然還是有失去了親人的湘軍家屬上門鬧事,負氣回家的曾國荃聞報大怒,親自操刀衝出了門外,衝著跪在門前雪地裡的鬧事者怒吼,“你們有完沒完?你們的兒子是長毛殺的,有本事找長毛報仇去?找我們幹什麼?”
“我們就要找你們!是你們把我們兒子拉走的!”
白髮蒼蒼的年老父母哭喊,還挺起胸膛去迎曾國荃的雪亮鋼刀,他們的寡婦兒媳則抹著眼淚說道:“將軍,民女不敢要你們賠命,民女只想問一句,我男人究竟是死是活?為什麼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還有,你們答應的三十兩銀子的撫卹,為什麼快兩年了,到現在連一文錢都看不到?”
“你男人是誰?湘軍那麼多將士,我怎麼可能一個一個全記得住?”曾國荃怒吼。
“我男人叫常棟,他最後一次帶信回來時,說他給你們九帥當了親兵。”
寡婦怯生生的回答讓曾國荃如遭雷擊,呆立了半晌後,曾國荃才扭過頭,不忍再去看面前的孤兒寡母,聲音沙啞的說道:“你男人死在了灰山,那一仗我們大敗,所以沒辦法把你男人的屍體帶回來。”
終於從曾國荃口中確認了噩耗,常棟的父母妻兒頓時抱頭哭成了一團,曾國荃心如刀絞,腳步沉重的回到家裡,先到自己房中取出五十兩銀子,然後就要出門交給陣亡親兵的家人。可早就看出情況曾國華妻子卻拉住了他,說道:“九弟,你不能給,開了這個先例,我們家以後的麻煩更多!”
“他家那個男人,是我的親兵。”曾國荃的聲音益發沙啞,說道:“灰山時,兄長騙我上船之前,他男人就已經戰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這也不能給!”曾國華妻子堅持道:“你今天給了他們銀子,明天要銀子的人就能把我們家門給擠破了,到時候你怎麼招架?!”
曾國荃猶豫時,門外的常棟老母突然叫罵了起來,“曾國荃,你這個挨千刀砍血脖子的,原來我兒子就是給你當的親兵,被你害死在了灰山,你還不承認,不說出來,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曾國荃有些詫異常棟的家人為什麼會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然而看到常棟家人身邊已經圍滿了同村百姓時,曾國荃又醒悟過來,知道肯定是有什麼缺德的鄉鄰故意洩露了自己的身份好看笑話。明白這點,曾國荃幾乎把牙齒咬碎,也忍不住在心裡說了一句,“還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