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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魏國的世家巨族均知道鎮北侯府的來歷,難怪父親當年無論怎麼鑽營也入不了他們的眼,難怪就算自己拼死拼活掙來侯爵,也常常被人排擠輕視。逃奴之後,只要《世家錄》還存在,這個恥辱至極的名號就會永遠隱刻在鎮北侯府的匾額,甚至墓碑上。
思及此,他惡念叢生,竟想取出錦盒內的書冊扔進火盆裡。
“你想作甚?”關素衣先一步壓住盒蓋,徐徐開口,“燒掉我手裡這本,你能燒掉別家典藏的嗎?尊貴源自血脈,更源自內心,只要內心足夠強大,縱使所有人都瞧不起你,你也能傲立於世。我拿出這本《世家錄》,並沒有貶損趙家的意思,我只是想讓你們知道,在折辱別人的時候,也是在折辱你們自己。聖人有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自己都覺得難以忍受的事,便不要強加給別人。你們趙家拿我的出身大做文章,我當時的心情,你們現在可能感同身受?如果一段婚姻,一個家庭,需要用‘你壓制我,我折辱你’的方法來維繫平衡,那麼距分崩離析已經不遠了。誤會既已生成,便似破潰的傷口長滿腐肉,浸滿毒汁,光清洗並無大用,還得刮骨療傷,破而後立方可。”
她將一把九曲連環鎖掛在盒蓋的扣栓裡,用力壓緊,然後把銅製的鑰匙隔窗扔出去,吟語道,“九品中正制將被科舉制取代,而世家早晚也會成為歷史長河中的遺塵,不值一提。九黎族曾是我炎黃子孫的手下敗將,如今卻又入主中原,稱霸一方,可見時移世易,滄海桑田,連皇朝都不能恆久存在,更何況家族。我們理應摒棄掉血脈與種姓的偏見,也摒棄掉之前的誤解與怨恨,和和美·美,你愛我敬的過日子,這才是我真正的初衷。”
說完這番話,關素衣斟了兩杯熱茶,雙手平舉至眉峰,躬身道,“之前若有得罪之處,素衣在此向二位賠罪。如今鎮北侯府也是我的家,我自然想讓它蒸蒸日上,方興未艾,故此,更需大家同心同德,群策群力。正所謂‘王化出自閨門’,一個家族乃至於一個皇朝的興衰榮辱,有一半系在千千萬萬的後宅女子身上。然偌大一座侯府,如今竟聯起手來排擠甚至打壓主母,鬧得烏煙瘴氣,人心渙散,又何談一致對外?更何談保全族人,重振門楣?我性格耿直,有話說話,您二位若是覺得我做錯了,日後只管當著我的面指出,莫要積怨心中,鬧得家宅不寧。我當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為侯府打造一個安安定定的後院。咱們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旁人怎麼看又有甚緊要?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茶杯就在眼前,正汩汩冒著白氣,看上去熱乎極了,也香醇極了。孫氏抹掉眼角的淚珠,這才接過兒媳婦的心意,一飲而盡。關氏刀子嘴豆腐心,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光明正大,爽直快意。她能剖開了,揉碎了,把內心的想法和侯府的處境一一道明,可見是真心為大夥兒考慮。
反過來想,她若把《世家錄》藏起來,侯府永遠不會知道在別人眼中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然後每每以天水趙氏嫡脈自居,惹得旁人恥笑蔑視,那樣就是對的嗎?不,只會讓侯府處境越發難堪而已。
孫氏伸出手,摸了摸關素衣鴉青色的鬢角,嘆道,“你是個好孩子。關家果然會教人。”
母親都能想到的事,趙陸離只會想得更深。他滿心怨恨皆化為愧疚與感激,將茶杯放到一旁,悶聲道,“這杯茶我當不得,原該我給夫人賠罪才是。若夫人不說,我侯府現在還是個笑話。”話落站起身,規規矩矩行了個大禮,這一句“夫人”竟叫得心甘情願起來。
關素衣連忙避開,說了幾句漂亮的場面話。
跪在角落的眾管事被新夫人這張顛倒黑白的嘴震得目瞪口呆,分明是她故意給大小姐難堪,到最後竟成了侯府的恩人,也把自個兒的主母之位狠狠釘死。日後誰若是忤逆她,亦或損了她的威信,豈不成了擾亂侯府的罪魁,人人喊打?思及此,眾人誠惶誠恐地俯下·身,將額頭抵在手背上,以示對新夫人的敬畏。
反觀趙純熙,腦子已經完全跟不上了。她只知道自己,乃至於整個侯府,都被關素衣貶得一文不值,然而爹爹和老夫人不但不發怒,竟又一次被她哄了回去,且還感激涕零,敬愛非常。她,她也太能說會道了吧?
孃親,你可把我害苦了!趙純熙先是懊悔不迭,轉而想到:若是這人入了宮,定能把皇上哄得團團轉,反叫孃親失去寵愛。如此,倒是孃親有遠見,將她先一步弄來侯府。自己彈壓不住她,難道就不能找個幫手?
少頃,她竟埋著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