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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被抽掉了骨頭,坐立不住。 這時,我的母親忽悠一下就走到我面前,奇怪的是,她沒有同往常一樣,一邊推門,一邊叫我的名字。而是站立到我眼前之後,才小聲而神秘地喚了我一聲。更奇怪的是,這裡還出現了一個時間差,母親的敲門聲是在她進屋之後才響起。但那絕對是母親的敲法,是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在木門上像彈琴似的輕輕彈四下,不是三下或者兩下。那是一種很獨特的敲法,所以決不可能是別人的敲門聲。 我嚇了一跳,往後閃了閃身。 我母親說,“拗拗,我帶你到前院葛家去看看,那女人死了。但你不用害怕。” 我說,“我怎麼會害怕?死人的院子總是比活人的院子更安全。” 說完,我自己就跑出家門,奔前院去了。 前院這時已經變成了一個燈火通明的陵園,狗尾草、喇叭花、“死不了”、向日葵混亂地競相開放,拼命地放射出自己的紅紅黃黃的顏色,格外耀眼,以至於院子裡的空氣都被染成一團團閃爍不定的彩光。一隻黑木棺材醒目地停放在葛家門前,那棺材龐大得十分誇張,足有半堵牆垣那麼高。我走過去才發現,原來它是敞開著棺蓋,所以才那麼高。 葛家男人佇立棺邊,手裡捧著一個小本本,一會兒抬頭環視一下四周的人群,一會兒又往棺材裡看看,然後在小本本上記上幾筆。神情一點也不悲傷。 我終於靠近了那隻黑棺材,看見裡邊亂糟糟的,一個女人形的軀體掩埋在一堆花花綠綠的綾羅綢緞裡,她的頭部遮擋著一塊白布,枕在一個漂亮的藕荷色花邊的枕頭上。我很難過地看了看她,心裡卻沒有什麼恐怖。 這時,我忽然發現,躺在棺材裡的葛家女人似乎還有呼吸,因為蓋在她臉上的那塊白布,在她的鼻孔下邊的嘴唇部被吸附成一個凹陷的橢圓形,並且忽悠忽悠起伏顫動。我迅速向後猛地閃了一步,十分驚恐。 這時,棺材裡的女人伸出了她被病魔侵吞得纖細的胳臂,拉住了我的手。我驚詫那手居然是溫熱的。然後那女人用另一隻手掀開一角臉上的白布,露出來一隻眼睛,確切地說,是半隻眼睛。 她衝我笑笑,極其輕微虛弱地說,“別怕!” 我說,“你還沒有死嗎?” 她說,“我還沒有死。我在做一次實驗。” “實驗?” “我不怎麼相信人,包括我的男人。你看,他除了忙著記錄喪葬禮品,一點也不難過,看上去倒挺快活,肯定是為獲得了一次新的‘機會’而高興呢!”
九:一隻棺材在尋找一個人(2)
“你死了,他有什麼機會?” “他獲得了再娶一個年輕新娘的機會。” 我說,“他不知道你沒有死嗎?” 她說,“不知道。這是秘密。就我們倆知道,你不要告訴別人。我就是想活著看看到底誰哭誰樂?想活著知道誰會真正悼念我,誰的眼淚是假的,誰的無言是真正的難過。” 她喘息了一會兒,又接著說,“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裡的位置,是透過在他的身體裡佔有多少‘水份’來體現的。我就是想稱一稱我的死使別人溢位的眼淚的分量和質量。” 我長嘆了一聲,“你沒死就好。我陪著你,我不怕你。” 她繼續自言自語地說,“這個世界到處都是骯髒、虛偽的陷阱,我的棺材埋在哪兒都讓我不放心。你看,這訃告,寫我在‘ⅹⅹ年某一次清理階級隊伍的鬥爭中,立場堅定,是非分明,對敵人毫不手軟,充分表現出了大無畏的精神’。你以為這是讚美我嗎?這簡直是誣陷,因為那是一次特殊事件,殘暴而血腥。” “是嗎?為什麼呢?”我不解地問。 “因為,所有的人都有十張嘴,而只有人睡著了不說話時候的那張嘴,才是惟一的誠實的嘴。”她說得多了,氣息更加微弱,猶如一架喑啞了的古琴,她發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個嘶啞的音符,在庭院稠密而亂糟糟的空氣裡飛舞。 “你死了,我不會誣陷你。”我說。 “哎,其實,我的墳墓一直就安在我的心裡。”她說。 說完,她又朝我笑了一下,“算了,等你長到我這個歲數就明白了。你還是看看我的壽衣吧,好不好看?” 說著,她鬆開我的手,自己撥開攤在她身上的綵衣布料以及撒滿棺材裡的濃香的花朵,露出她的長褂壽衣。接著,她又掀開了臉上的白布。 直到這時,我才忽然看到,躺在棺材裡的根本就不是葛家女人。透過鮮花與梨樹枝,我看到揭開壽衣後的女人,是另外一個女人。我定睛一瞧,原來是禾寡婦躺在棺材裡面,疲倦地仰望著天空。 我看到是禾的臉,先是一驚,然後就傷心地哭了起來,強烈而無聲地哭泣。我獨自立在棺材旁邊落淚,悲痛欲絕但又不能讓院子裡的人看出來,彷彿我與禾之間恪守著一種特殊的秘密。 …… 我被自己的哭聲弄醒過來,發現自己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