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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重量並不均衡,為了平衡這種不均,第一空間的土地更厚,土壤裡埋藏配重物質。人口和建築的失衡用土地來換。第一空間居民也因而認為自身的底蘊更厚。
老刀從小生活在第三空間。他知道自己的日子是什麼樣,不用彭蠡說他也知道。他是個垃圾工,做了二十八年垃圾工,在可預見的未來還將一直做下去。他還沒找到可以獨自生存的意義和最後的懷疑主義。他仍然在卑微生活的間隙佔據一席。
老刀生在北京城,父親就是垃圾工。據父親說,他出生的時候父親剛好找到這份工作,為此慶賀了整整三天。父親本是建築工,和數千萬其他建築工一樣,從四方湧到北京尋工作,這座摺疊城市就是父親和其他人一起親手建的。一個區一個區改造舊城市,像白蟻漫過木屋一樣啃噬昔日的屋簷門檻,再把土地翻起,建築全新的樓宇。他們埋頭斧鑿,用累累磚塊將自己包圍在中間,抬起頭來也看不見天空,沙塵遮擋視線,他們不知曉自己建起的是怎樣的恢弘。直到建成的日子高樓如活人一般站立而起,他們才像驚呆了一樣四處奔逃,彷彿自己生下了一個怪胎。奔逃之後,鎮靜下來,又意識到未來生存在這樣的城市會是怎樣一種殊榮,便繼續辛苦摩擦手腳,低眉順眼勤懇,尋找各種存留下來的機會。據說城市建成的時候,有八千萬想要尋找工作留下來的建築工,最後能留下來的,不過兩千萬。
垃圾站的工作能找到也不容易,雖然只是垃圾分類處理,但還是層層篩選,要有力氣有技巧,能分辨能整理,不怕辛苦不怕惡臭,不對環境挑三揀四。老刀的父親靠強健的意志在洶湧的人流中抓住機會的細草,待人潮退去,留在乾涸的沙灘上,抓住工作機會,低頭俯身,艱難浸在人海和垃圾混合的酸朽氣味中,一干就是二十年。他既是這座城市的建造者,也是城市的居住者和分解者。
老刀出生時,摺疊城市才建好兩年,他從來沒去過其他地方,也沒想過要去其他地方。他上了小學、中學。考了三年大學,沒考上,最後還是做了垃圾工。他每天上五個小時班,從夜晚十一點到清晨四點,在垃圾站和數萬同事一起,快速而機械地用雙手處理廢物垃圾,將第一空間和第二空間傳來的生活碎屑轉化為可利用的分類的材質,再丟入再處理的熔爐。他每天面對垃圾傳送帶上如溪水湧出的殘渣碎片,從塑膠碗裡摳去吃剩的菜葉,將破碎酒瓶拎出,把帶血的衛生巾後面未受汙染的一層薄膜撕下,丟入可回收的帶著綠色條紋的圓筒。他們就這麼幹著,以速度換生命,以數量換取薄如蟬翼的僅有的獎金。
第三空間有兩千萬垃圾工,他們是夜晚的主人。另三千萬人靠販賣衣服食物燃料和保險過活,但絕大多數人心知肚明,垃圾工才是第三空間繁榮的支柱。每每在繁花似錦的霓虹燈下漫步,老刀就覺得頭頂都是食物殘渣構成的彩虹。這種感覺他沒法和人交流,年輕一代不喜歡做垃圾工,他們千方百計在舞廳裡表現自己,希望能找到一個打碟或伴舞的工作。在服裝店做一個店員也是好的選擇,手指只拂過輕巧衣物,不必在泛著酸味的腐爛物中尋找塑膠和金屬。少年們已經不那麼恐懼生存,他們更在意外表。
老刀並不嫌棄自己的工作,但他去第二空間的時候,非常害怕被人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