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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三年,八月,乙丑
梅雨季節剛過,建康城迎來難得的晴日。
巳時末,一輛紅漆皂繒的牛車行出桓府,經御道直往臺城。
有官員下朝後前往官署,見到車身上的標誌,當下令健僕停住牛車,彼此交換眼神,表情中都帶著不解。
自七月間至今,這已是南康公主第八次入臺城。歷數往年,從沒有如此頻繁。
“莫非桓府有事?”
“難說。”
以南康公主的輩分,入臺城必要褚太后“接見”。
兩人見面之後,常常是關門密談,一談就是一個多時辰。別說伺候的宮婢,皇后都會直接被趕走。宮外人想要打探訊息無疑是痴人說夢。
宮中偶有風聲傳出,均被證明是誤傳,沒有半點根據。
天子依舊心大,朝政一概推給群臣,整日同孌-寵飲酒作樂,萬事不放在心上。
庾皇后心中惶惶,藉由庾希傳遞的訊息,得知庾氏情況不妙,因為庾邈擅做主張,很可能被桓溫和郗愔一起收拾。又見南康公主連日入宮同太后密談,不禁生出擔憂,唯恐未等庾氏傾倒,自己先被廢除後位。
今見南康公主再臨宮城,同樣是揮退宮婢,殿門緊閉,庾皇后的恐慌達到頂峰。有庾氏安排的宮婢進言,勸她再往拜見太后,藉機打探訊息。話沒說完,直接被一掌扇在臉上。
宮婢愕然的捂住面頰,比起疼痛,更多卻是不解。
“殿下?”
庾皇后怔忪片刻,低頭看著手掌,似不相信自己的舉動。片刻後,臉頰泛起潮紅,五指收攏,指甲扣入掌心,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阿福,喚大長秋。”
“諾!”
一名宮婢快步退出內殿,很快帶來一名四旬左右的宦者。得知是庾皇后要攆人出宮,宦者不由得愣在當場。
“殿下要逐走此婢?”
“是。”庾皇后鬆開手指,掌心留下月牙狀的掐痕,卻半點不覺得疼痛,“不要留在臺城,直接逐走。”
“諾。”
大長秋沒有多言,召來兩名年輕的宦者,堵住宮婢的嘴,拉著胳膊拖出內殿。
宮婢滿臉不可置信,口中發出“嗚嗚”聲,雙腳亂蹬,彷彿想做最後掙扎。
庾皇后止住宦者,走到宮婢跟前,沉聲道:“你隨我多年,忠心仍不在我,留你無益。”
最該忠於她的人,滿心想的卻是庾氏。在這些人眼中,自己這個皇后可有分量?
可惜她之前不明白,一心想著孃家。如今想清楚了,卻是為時已晚。
宮婢被強行拖走,庾皇后獨坐內殿,對著未燃的三足燈愣愣出神。縹裙自膝下鋪展,如雲般華美,更加襯得殿中淒涼,佳人漠然。明明是花信年華,已如朽木枯槁,芳華不再。
太后宮中,南康公主正身端坐,手捧茶盞,好整以暇的等著褚太后做出決定。
相比她的沉穩,褚太后則是眉間緊鎖,滿嘴苦澀。
“阿妹真要如此逼我?”
“如何是逼迫?”南康公主放下茶盞,淡然道,“瓜兒有縣公爵,可享五千戶食邑。豐陽被氐人所佔,數年來未得一粒谷糧,本當有所補償。”
見褚太后面有為難之色,南康公主繼續道:“郗方回都答應了,太后還在顧忌什麼?”
顧忌什麼?
褚太后煩躁的按了按額際,道:“阿妹是明知故問。”
“如果擔心那老奴,太后大可不必。”
“此話怎講?”
“日前瓜兒受驚,大司馬特地從姑孰送去黃金絹布,更有五十名青壯。”南康公主直視褚太后雙眼,“再者言,瓜兒出仕地方,太后幫那老奴隱瞞,可還欠我一回。”
褚太后哽住。
南康公主輕笑,笑意絲毫未達眼底。
“太后莫非以為,幾箱竹簡,幾顆珠子,事情就此揭過?”
未免想得太好。
“南康,”褚太后肅然表情,沉聲道,“我知之前不對,但你也當適可而止。”
“為我子討還食邑理所應當,如何就當適可而止?”南康公主笑意漸冷,聲音更冷。
“不提司馬氏,其他的郡公縣公挨個數一數,哪個像我子一樣,封爵後未得半點食祿?便是桓氏庶子都有谷糧絹綢!如此相比,我子又算什麼?!”
“南康,可以換成別地。”
“無須如此麻煩,我看鹽瀆甚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