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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僕自鹽瀆出發,先乘馬車後改行船,日夜兼程,終於在寒食節當日抵達建康城。
彼時,城中家家戶戶禁絕煙火,每餐以黍粥和醴酪為食,並在門前插柳,行郊野祭祀。
城中食鋪酒肆皆關門閉戶,秦淮河上也不似往日熱鬧。
沿河北岸,可見三兩牛車停在一處,有士族郎君臨河而立,鼓瑟吹壎,悼念古時賢臣。悠長樸拙的古曲流入風中,令人不禁潸然淚下。
青溪裡,庾氏府門緊閉,門前垂柳折斷,隱現蕭條之色。
同在一里,殷康的家宅卻比往日熱鬧。
日前殷凱得大中正品評,選官著作郎,任職中書省,負責編修國史。聖旨既下,環繞在殷府上空的陰雲散去大半,殷康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了回去。
“阿子既任中書省,當朝乾夕愓,竭盡所能,不負一身所學。”
殷康孜孜教誨,殷凱正身聽訓。
“我之前擔憂,從兄之事將累及阿子。如今再看,實是杞人憂天。”
屋內沒有旁人,殷康說話便少了許多顧忌。
對身在獄中的殷涓,他是既可憐又痛恨。
可憐殷涓身為士族家主,如今身陷囹圄,即便能保住性命,也會被貶為庶人,三代之內難有再起的機會。
痛恨他梗頑不化,固執成見,沒有識人之明,得罪桓大司馬不說,連郗愔都看他不順眼,最終落進一場亂局,成為兩人角力的犧牲品。
“阿父,伯父之事,當真沒有半點轉圜餘地?”
殷康搖搖頭,長嘆一聲,道:“桓元子不會放手,郗方回亦然。”
“兒聞姑孰上表,言郗方回欲辭官交出兵權。兒不甚明白,郗方回為何會有此舉。”殷凱遲疑道。
“郗方迴向有輔助晉室之志,北伐大業當前,絕無退縮之理。”殷凱皺眉道。
“阿父是說內中另有蹊蹺?”
“十有八-九。”殷康沉吟片刻,道,“姑孰表書遞上,中書省和宮中皆無動靜,倒是丞相府當日有人離城,似是往京口送信。”
殷凱沒有出聲,順著殷康的話深思,不由得神情微變。
“此事牽涉建康門戶和北府軍權,稍有不慎,朝中恐有大禍。屆時休言北伐,晉地都將生亂。”
凡是朝中官員,只要不是糊塗頭頂,都能猜出此事必有貓膩。懾於桓大司馬威嚴,無人敢輕易宣之於口。
“且看郗方回如何應對。”
如應對得當,桓大司馬計劃落空,朝中勢力勉強能平衡一段時日。
如若不能,恐怕陷入麻煩的不單是郗氏,建康內計程車族高門,臺城中的晉室天子,都會淪為砧板上的魚肉,任由桓溫宰割。
殷康眉心緊鎖,憂色難掩。殷凱攥緊十指,深深感到無力。
父子倆同為家族命運擔憂,殊不知,一封鹽瀆來的書信即將打破僵局,撥動歷史走向,硬是坑了桓大司馬一回。
桓府內,南康公主看過書信,不由得柳眉倒豎,銀牙緊咬。
“真讓老奴如願,我子豈有生路!”
怒到極致,南康公主揮動衣袖,將桌上杯盞盡數掃落在地。
茶水潑灑而出,瞬間洇出一片暗影。
李夫人走進內室,見南康公主怒形於色,掃一眼跪在地上的忠僕,表情中閃過一抹疑色。
“瓜兒送來的書信,阿妹看看吧。”
李夫人接過書信,大略看過信中內容,眼底不禁染上怒火。
“阿姊,此事斷不能從了郎主之意。”
“自然。”南康公主語帶沉怒,道,“我這便入臺城,將事情原原本本說給太后。如果她還沒有糊塗,就該立即下懿旨!”
話落,南康公主就要起身離開。
“阿姊且慢。”李夫人拉住南康公主的衣袖,道,“阿姊衣襬染上茶水,還是換一件為好。”
南康公主低頭,果然見裙襬濺上兩點茶漬,皺了皺眉,轉過內室屏風,令婢僕開箱取來絹襖長裙。
李夫人起身走到門邊,對貼身婢僕道:“你帶人看住三郎君和餘姚郡公主居處。這兩三日內,凡是有送往姑孰的書信,務必要在中途截下,送到殿下面前。”
“諾!”婢僕應聲,親自前往佈置人手。
南康公主轉出屏風,李夫人跪坐到公主身後,親自挑選金釵,插-到公主烏黑的髮間。
“阿姊放心,府內有我看著。塵埃落定之前,絕不讓姑孰那邊得到半點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