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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野種?正當我胡思亂想之時,正當養豬人為豬場的前途胡亂猜測之時,正
當一隻被埋在地下的死豬因太陽暴曬肚皮發出沉悶響聲之時,正當一隻連見多識
廣的我都沒見過的拖著彩色尾巴的大鳥從低空中飛過降落到那棵因水澇落光了葉
子的歪脖子杏樹上時,正當西門白氏指著那隻站在杏樹枯枝上、尾巴幾乎拖垂到
地面的美麗大鳥、因興奮嘴唇顫抖著說出“鳳凰”二字時,金龍抱著他的收音機,
從他的洞房裡,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他面色如土,一副丟魂落魄之態,他瞪著眼、
啞著嗓子對我們說:“毛主席死了!”
毛主席死了,這不是胡扯嘛,這不是造謠嘛,這不是惡毒攻擊嘛,說毛主席
死了你不是自己找死嗎?毛主席怎麼可能死?不是說毛主席最少也能活到一百五
十八歲嗎?無數的疑問和質問在初聽到這個訊息的中國人心頭盤旋,連我這頭豬,
心中也感到無比的困惑和震驚。但我們從金龍那鄭重的表情和滿眼的淚水中,知
道他沒有撒謊也不敢撒謊,收音機裡,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那個嗓音淳厚的播音員,
用略帶些鼻腔共鳴音的凝重腔調,向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報告毛主席的死訊。
我看看烏雲滾滾的天,看看那些脫光葉子的樹,看看七倒八歪的豬舍,聽著從田
野裡傳來的一陣陣不合時宜的蛙鳴和間或響起的死豬肚皮爆炸的聲音,嗅著腥氣、
臭氣、黴爛氣,回憶起過去幾個月內接二連三地發生的離奇事件,想想刁小三的
突然失蹤和它曾經說過的那些玄奧的話,我明白,毛主席確鑿無疑地是死了。
接下來的情形是:金龍雙手端著收音機,彷彿孝子端著父親的骨灰盒,神色
凝重地向村子走去。豬場裡的人都扔下手中的工具,神色肅穆地跟隨著他。毛主
席的去世,不僅僅是人的損失,也是我們豬的損失。沒有毛主席就沒有新中國,
沒有新中國就沒有西門屯大隊杏園養豬場,沒有西門屯大隊杏園養豬場也就沒有
我豬十六!所以我跟著金龍他們走上街頭,是名正言順的深情舉動。
那時刻全國的廣播電臺自然都是一個聲音,那時節各個廣播電臺的裝置都處
在良好狀態,那時節金龍自然把收音機的音量旋鈕扭到了盡頭。紅燈牌收音機用
四塊電容量1。5 伏的乾電池作為電源,喇叭功率是15w ,在沒有任何機械化噪音
的寧靜村莊裡,這聲音能夠傳遍全村。
金龍每遇到一個人,就會用那種我們見過和聽過的一成不變的姿態和聲嗓沉
痛宣佈:“毛主席死了!”聽到這訊息的人有的目瞪口呆,有的齜牙咧嘴,有的
搖頭晃腦,有的捶胸頓足,然後都轉到金龍的背後,乖乖地排在隊伍的後頭。臨
近村子中央時,我的身後已經排開了一條長長的隊伍。
洪泰嶽從大隊部裡出來,看到此種情景,剛要發問,金龍便對他說:“毛主
席死了!”洪泰嶽第一反應是舉起拳頭去搗金龍的嘴巴,但他的拳頭在空中停住,
他的目光掃了一眼幾乎全部到齊的全屯的男女老幼,看了一眼金龍懷中的那臺因
為音量過大而瑟瑟發抖的收音機,然後他收回拳頭,猛擂自己的胸膛,同時發出
一聲淒厲的嚎叫:“毛主席啊……您老人家走了……我們的日子可怎麼過下去啊
……”
收音機裡放出了哀樂。這緩慢、沉痛的音樂一響起,先是黃瞳的女人吳秋香
帶頭,然後全村的女人跟著,放聲嚎哭起來。女人們哭暈了,不避泥水,一屁股
坐在地上,有的用雙手拍打著地面——地面很快被拍出水來——有的仰著臉用小
手帕捂著嘴巴,有的捂著眼睛,發出各種各樣的哭聲。哭著哭著就帶了彩頭:
“我們是地,毛主席是天啊~~毛主席一死,可就塌了天啦~”
在哀樂聲和女人們的哭聲裡,男人們有的放了悲聲,有的無聲流淚。連那些
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們,聽到這訊息後,也跑了來,遠遠地站著,悄悄地流
淚。
我畢竟身在畜生之道,受到環境的感染,雖然也是一陣陣鼻酸眼熱,但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