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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好遠,我嗅到從那個牆角處散漫開的煤油氣味。
我聽到西門金龍低聲命令他的嘍噦:去,把汽燈點起來。
除了太陽之外,汽燈是那個時代裡我們西門屯最明亮的光源。孫彪只有十七
歲,但卻是屯子裡侍弄汽燈的專家,別人用半個小時才能把汽燈點亮,他十分鐘
就能。別人經常把石棉燈網弄破,他弄不破。他經常眼瞅著那白得耀眼的燈網發
呆,耳聽著汽燈發出的噝噝聲響,他的臉上洋溢著如痴如醉的神情。院子裡一團
漆黑,正房裡卻漸漸明亮起來,好像裡面起了火。眾人正詫異著,就見那孫彪,
用一根棍子挑著汽燈,像挑著太陽,走出西門屯的紅衛兵司令部。院子裡的紅牆、
紅樹,都跟著煥發出光彩,紅得耀眼,紅得如火。我一眼就看遍了滿院子的人。
倚在自家門口、像一個封建的大家閨秀一樣玩弄著辮子梢的黃互助。站在杏樹下
目光滴溜溜亂轉的黃合作,她的小分頭長長了一些,她從牙齒縫隙不時吐出一個
個小泡泡。吳秋香在院子裡來回奔忙著,似乎有滿肚子話要對人說,但沒人與她
搭腔。西門金龍雙手抹著腰,站在院子當中,目光嚴肅而深沉,兩道眉毛緊蹙著,
似乎在考慮重大問題。孫家三兄弟成扇面狀護衛在西門金龍身後,像三條忠實的
走狗。黃瞳手持葫蘆瓢,舀水潑在我爹臉上。水,有的反彈回來,濺落到光裡,
有的順著我爹的臉淌下去。我爹已經坐在地上,兩條腿平伸著,兩隻手按著大腿,
臉仰著,承接著水潑。他很安靜,不暴跳了,不噪叫了,大概是我姐姐的到來安
定了他的心神。我娘在地上爬動著,嘴裡低聲嘮叨著:我的燈呢?我的燈呢……
我娘渾身泥水,狀甚悽慘,在汽燈強光照耀下,她的頭髮,呈現一片銀白。我娘
還不到五十歲,可已經如此蒼老,我的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我爹臉上的紅漆
似乎薄了些,但依然是滿堂紅,水珠從那上面滾落,如同從荷葉上滾落。院子外
邊聚集了很多前來看熱鬧的人,大門外黑壓壓一片。我姐冷靜地站著,宛若一個
女將軍。把燈挑過來,我姐說。孫彪小步緊挪,挑燈過來。孫家老二名虎者,可
能是領了我哥的旨意,從“司令部”裡,搬出一張方凳飛跑過來,安放在我爹身
側兩米處,讓那孫彪將汽燈坐上。我姐開啟藥包,拿出棉花和鑷子,用鑷子夾著
棉花,放水裡浸溼後,先擦我爹眼睛周圍,然後擦我爹的眼皮,雖小心翼翼,但
動作極麻利。然後我姐用一個大號針管,吸了清水,讓我爹睜開眼睛。但我爹的
眼睛睜不開了。誰來給他扒開眼睛?我姐問。我娘急著爬上來,拖泥帶水。姐說
:解放,你來幫爹扒開眼睛。我不由得往後倒退了幾步,爹的紅漆臉,太恐怖了。
快點!姐說。我將紅纓槍插在地上,踩著水和泥,像一隻在雪地裡行走的雞,翹
腿躡腳,靠了前。我看看姐,姐正手持針管等待著呢。我試探著去扒爹的眼,爹
發出一聲哀嚎,聲音如刀如刺,嚇得我猛一跳,就到了圈子外。姐怒:你怎麼啦?
難道忍心讓爹瞎了嗎?那個倚在自家門口的黃互助輕捷地走了過來。她穿著紅格
子外套花襯衫,襯衫的領子翻出來與外套的領子重疊在一起。大辮子在脊樑上翻
滾著。許多年過去了,這一幕還記憶猶新。從她家門口到我家牛棚外邊,大約有
三十步遠近。這三十步,在僅次於太陽的汽燈照耀下,走得真可謂俏麗多姿,地
上的影子是麗人靚影。大家都呆呆地看著她,尤其是我,更呆透了,因為剛才她
還用那樣惡毒的語言咒罵我姐,一轉眼間她又自告奮勇充當我姐的助手。她喊了
一聲:我來!就像一隻紅胸脯的小鳥一樣飛了過來。她全然不顧地上的泥與水,
不怕髒了她那雙精心製作的白布底鞋子。互助心靈手巧是有名的。我姐繡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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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墊好看,互助繡的花鞋墊更好看。院子裡那棵杏樹開花時,她站在樹下,眼看
著杏花,手指翻飛,就把樹上的杏花移到鞋墊上去了。鞋墊上的杏花比樹上的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