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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頭髮?”寶鳳驚訝地問。
“我的頭髮長,”互助說,“我的頭髮上有血脈。”
“嫂子,”寶鳳感動地說,“嫂子,你的頭髮,應該去縫合金童玉女,用在
一頭豬上,實在是可惜了。”
“妹妹,瞧你說的,”互助也頗為激動地說,“我的頭髮,跟牛尾馬鬃一樣,
一文錢不值,如果不是有那毛病,我早就一頓剪刀喀嚓了。我的頭髮,不能剪,
但可以拔。”
“嫂子,真的沒事嗎?”
寶鳳還在疑問著,互助已經拔下了兩根頭髮。這是世間最神奇、最珍貴的頭
發,當時就長約一百五十厘米,呈暗金色——這髮色在那個年代裡被視為醜陋,
放在現在就是高貴和美麗了——比常人的頭髮要粗壯許多,可以清楚地用眼睛感
受到它的沉重。互助將一根頭髮引入針孔,然後遞給寶鳳。寶鳳用碘酒清洗了刁
小三的傷口,然後,用鑷子夾著針,用針牽引著互助的神奇頭髮,縫合了刁小三
的傷口。
互助和寶鳳注意到了淚流滿面的我。她們對我的重情重義頗為感慨。互助拔
下兩根頭髮,縫合刁小三的傷口使用了一根,另一根互助隨手拋掉後,被寶鳳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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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用紗布包好後放進藥箱。姑嫂二人觀察了一會刁小三,說生死由它吧,我
們已經盡了心,說完便結伴而去。
不知是藥物發揮了作用,還是互助那根頭髮發揮了作用。刁小三的傷口不流
血了,心跳恢復了正常。白氏為它端來半盆純精料熬成的稀粥。它跪在地上,慢
慢地喝了。刁小三沒有死,這是個奇蹟。互助對金龍說全靠著寶鳳的高超醫術,
但我卻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是互助那根神奇的頭髮發揮了作用。
術後的刁小三並沒有像人們希望的那樣暴飲暴食,迅速地被催成一個胖子—
—閹豬肥胖之日,就是被屠宰之時——它的飲食非常有節制,而且我還知道,它
每天夜裡都在豬舍裡做俯臥撐,一直做到汗流浹背,渾身的毛都像水洗過的一樣。
我對它心懷敬意而又略感忌憚。我猜不透這個遭受了奇恥大辱、死裡逃生、白天
沉思冥想夜晚鍛鍊身體的兄弟到底想幹什麼。但我清楚地知道,它是一個勉從豬
舍暫棲身的英雄。它原本就是一個英雄的坯子,許寶那一刀,使它大徹大悟,加
速了它英雄化的程序。我想它絕不會貪圖安逸,在豬圈終老一生。它心中,必有
一個偉大計劃,這個計劃,就是逃離豬場……但一頭幾近全盲的豬,逃離豬場後,
又能幹些什麼呢?好吧,放下這些疑問,接著說那年八月裡的事。
就在我那些母豬即將生產前不久,也就是1976年8 月20日前後,在諸多的不
尋常現象發生後,一場來勢兇猛的傳染病襲擊了豬場。
先是有一頭名叫“碰頭瘋”的閹豬咳嗽、發燒、不吃食物,接著與它同圈飼
養的四頭閹豬染上了同樣的病症。飼養員並沒在意,因為以“碰頭瘋”為首的這
幾頭閹豬一直是豬場裡最令人厭惡的角色,它們都屬於那種永遠長不大的小老豬,
遠遠地看,它們與那些出生3 —5 個月、正常營養狀態下正常發育的小豬差不多,
但近前一看,就會被它們枯槁的毛髮、粗糙的面板、老奸巨猾的猙獰面相嚇一大
跳。它們飽經世故,每一個都有豐富的閱歷。它們在沂蒙山時,大概每隔兩個月
就被轉賣一次。因為它們食量巨大,但體重永不增長。它們是糟蹋飼料的老妖精,
它們彷彿沒有小腸,只有從咽喉到胃、從胃到大腸這樣一條直直的通道,無論多
麼精美的飼料吃下去,不到一個小時就被它們惡臭熏天地拉了出來。它們似乎永
遠處在飢餓之中,它們瘋狂嗷叫,小眼發紅,食慾得不到滿足就用頭碰牆,碰鐵
門子,越碰越瘋,直到口吐白沫昏厥過去,醒來之後繼續碰。那些買了它們的人
家,養它們兩個月,一看它們體重依舊,惡習多多,便匆匆將它們弄到集市上,
廉價出售。有人也發出過這樣的疑問:為什麼不宰了它們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