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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著的母驢應該是馱礦石母驢或是拉車母驢中的一匹,除此之外,在這樣的時
代,在嚴密的組織和鐵一樣的命令下,難道還有第二匹逍遙驢躲在某個地方發情?
洪泰嶽在人民公社成立前,幾乎是吼叫著罵我的主人:我日你祖宗藍臉,你是全
高密縣惟一的單幹戶,你是個黑典型,等忙過了這陣,看我怎樣收拾你!我的主
人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蔫唧唧地說:我等著。
我跑過運糧河上那座十幾年前被飛機炸斷的、最近剛剛修復的大橋,繞著那
些灼熱的火爐子跑了一圈,沒有發現母驢。那些睏倦得猶如醉漢一樣的鍊鋼人,
因為我的出現而興奮起來。他們手持著長長的鐵鉤子和鋼鍬圍上來,想把我擒獲,
但這是不可能的。這些人已經晃晃悠悠,無論如何發力也達不到能追上我的速度,
即便追上我,手中也沒有能把我擒獲的力氣。他們大呼小叫,完全是虛張聲勢。
火光放大了我的威儀,使我的皮毛猶如黑色的綢緞閃閃發光,我相信在這些人的
眼睛裡,在這些人一輩子的記憶中,從來沒有看見過、再也沒有看見過像我這樣
儀表堂堂的驢。啊噢~~我對著那些試圖包圍我的人衝去,他們四分五裂,有的
跌翻在地,有的倒拖鐵鍬奔跑,猶如倉惶逃命的敗兵。只有一個大膽的、頭戴柳
條帽的小個子,用鐵鉤子捅著了我的屁股。啊噢~~這狗孃養的,鐵鉤子灼熱,
隨即嗅到焦煳氣味,這小子給我留下了一個難以磨滅的烙印。我尥了幾個蹶子,
衝出火光,遁入黑暗,踩著泥濘的灘地,鑽進蘆葦叢中。
新鮮的蘆葦和清涼的水氣使我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屁股上的痛疼有所減輕,
但依然很劇烈,其程度遠遠超過被狼咬出的傷口。我踩著鬆軟的淤泥走到河邊,
喝了幾口水,水中有一股蛤蟆尿的腥氣,水裡有些疙瘩狀的東西,我知道喝下了
蝌蚪。這有點噁心,但沒有辦法。也許蝌蚪具有止痛的療效,那就全當我喝了藥。
正當我六神無主、不知何去何從之時,那股已經迷失的氣味又出現了,像一根在
風中飄揚的紅絲線。我生怕丟失它,跟著它走,我相信它會把我引導到母驢身邊。
遠離了鍊鋼爐的火光,月光就明亮起來,河道中有許多蛤蟆在鳴叫,間或還有一
陣陣的歡呼聲、敲鑼打鼓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我知道,那是狂熱的人們在虛構
出來的勝利中大發癔症。
就這樣,我追尋著氣味的紅線走了許久,已經將熱火朝天的國營農場高爐群
遠遠地拋在了後邊。穿越了一座寂靜無聲的荒涼村莊後,我走上了一條狹窄的田
間小路。左邊是一片麥田,右邊是一片白楊樹林。麥子熟透了,雖在涼森森的月
光下,但還是散發著焦乾的氣息,偶有小獸在田中奔跑,便有麥穗斷裂或麥粒脫
落的窸窣聲響起。楊樹葉子片片發亮,猶如滿樹銀幣。其實我根本無心觀看月下
美景,我只是順便對你提起。突然——那煽情的氣味濃郁如酒,如蜜,如剛從炒
鍋裡端出來的麩皮,那假想中的紅線,變成了粗大的紅繩。我奔波半夜,歷盡千
辛萬苦終於找到了我的愛情,就如順著藤蔓終於摸到了一顆西瓜。我往前猛跑了
幾步,馬上又改換成小心翼翼的步伐。在小路的中央,在月光下,盤腿坐著一個
身穿白衣的婦女,沒有母驢的蹤影。但發情母驢濃郁的氣味,是確鑿存在著的啊,
難道這裡藏著陰謀與陷阱?難道女人也能發出這種讓公驢發瘋的氣味?我帶著滿
腹的疑惑,慢慢地往婦人身前靠攏,離她越近,與西門鬧相關的記憶便越活躍,
彷彿幾點火星,燃成了連片的大火,驢的意識變得灰暗,人的情感佔據上風。即
便不看她的臉,我已經知道了她是誰,除了西門白氏,還沒有一個女人,身上能
散出一股苦杏仁的氣味。我的妻啊,你這不幸的女人!
為什麼我把她稱為不幸的女人?因為在我的三個女人中,她的命運最為悲慘,
迎春和秋香都嫁了翻身窮人,改變了自己的成分,唯有她,戴著地主分子的帽子,